第213章 戮目

鴉雀無聲的寶華殿,因為朱常洵又哭又鬧憑添出幾分詭異的熱鬧,只是除了他自個以外,所有人都在暗笑這位跋扈囂張的福王殿下,到現在居然還沒有看清現在眼下的情勢。

一直在察顏觀色中的張禮一跺腳:「哎喲,三殿下,可不敢這麼說啊。」

張禮是宮中的老太監,論資歷、地位在太監一界僅屈居黃錦和慈寧宮的周福海之下,他為人明眸善眯,在這宮裡人頭混得極熟,遊走各宮時,無論那位貴人都得給幾分好臉,當然,除了鄭貴妃。

驕橫慣了的朱常洵那裡吃他那一套,張口就罵:「滾開,你們這群閹狗,沒有一個好東西。」

打人莫打臉,罵人莫揭短。一句閹狗,頓時使張禮臉色一寒,本來帶著笑的臉瞬間陰沉,垂在袖子外的手狠狠的捏了起來。

自從萬曆下旨開始,鄭貴妃一直沒有說話,似乎三魂七魄走了一半,全然的神不守舍,只管怔怔地看著地面。一直到聽到永和宮三個字的時候,鄭貴妃突然回魂返竅,啞著嗓子咯咯笑了兩聲,抬起頭直直的望向朱常洛,眼神頗為慘烈。

「如果先前聽了你的話,也許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天做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現在才想明白這些,不覺得晚了么?」

鄭貴妃眼神刻骨怨毒,朱常洛坦然相對,眸光澄清如水。

「成王敗寇,沒有什麼話好說,只是好不甘心!如果沒有你,就不會發生今生這一切。」

「陷阱布得太多,壞事做的太多,你滿手鮮血,今日報應到頭,不知自悔,怎麼還敢怪別人?」

鄭貴妃輕輕閉了下眼,再睜開時依舊的死不悔改的痛恨。

二人眼神交流,全程不發一言,卻都看懂了彼此眼底的話。

萬曆看了一眼鄭貴妃,鼻中冷啍一聲:「張禮,以後你就是永和宮首領太監,皇三子一應大小事宜,事無巨細,全都由你負責教養,三個月後若還是這樣無禮藐上,你提頭來見朕罷。」

以前皇三子金尊玉貴,誰要是能跟在身邊,可以在皇宮內橫著走,可是眼下明顯就是一堆臭狗屎,避之都怕來不及……就皇三子這樣的性情,三個月?三年只怕也改不好!

張禮覺得自已今天是徹底倒在煤堆上了……儘管滿心不願,奈何皇命如山,張禮如喪考妣,閉著嘴不敢不應,單看眼下萬曆的鐵青臉色,自已若說個不字,只怕先得進慎刑司,變成一團肉泥,一咬牙:「奴才領旨。」

「我不要!我不要這個閹狗來教養,父皇,我要回儲秀宮,我要母妃!」

嫌惡看了一眼又哭又鬧的朱常洵,眼底那線僅剩的溫情終於變冷。

「朕疼了你七年,將你養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混賬!朕已是格外開恩,你若是再鬧,朕只能來個眼不見心煩!不要辜負了你母妃的一片苦心。」說罷冷冷瞟了鄭貴妃一眼,只見她臉色蠟黃煞白,低頭怔怔出神,心裡大為痛快,大喝道:「拉出去。」

張禮此刻心情要多不痛快就有多不痛快,沒好氣的一揮手,邊上跑來四個小太監,厲聲喝道:「還等什麼,快些伺候三殿下回永和。」

四個小太監分執手腳,將朱常洵捆豬一樣的架了起來,朱常洵大吵大叫,罵得聲竭力嘶,鬧得驚天動地。

一眼瞥見萬曆冰涼陰狠的眼神向他掃過來,張禮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幾步上前,伸出手指在朱常洵耳下三寸的地方,狠狠的戳了一下,朱常洵殺豬一樣的慘嚎頓時戛然而止,眼珠翻白,竟暈了過去。

張禮擦了把臉上的汗,一揮手,帶著幾個小太監急忙忙出殿而去。

在旁人看來張禮好象是輕輕點了一下,可是瞞不過幾個人的眼睛。葉赫眼神一肅,暗道這老太監手法利落,出手狠辣,按他這一下手勁,朱常洵醒來沒個十天半月將養,這嗓子是說不出話來的。

看著被架起抬走的福王,再看看鄭貴妃,最後落到萬曆身上……後者挑著眉梢,眼底全是閃閃爍爍的難明情緒,朱常洛輕輕嘆了口氣,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萬曆的態度,張禮的辣手,一點沒拉的落在鄭貴妃的眼底。

自始至終一直死死咬住牙,只有身子微微顫慄,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眼睛盯著朱常洵,一直到他被架出宮看不到時,這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嘴一張,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見她傷心吐血,萬曆心裡說不出的痛快暢意,嘲謔道:「你為何不開口求情?」

鄭貴妃抬起頭:「陛下是不是一直在等著臣妾求情?」

看著萬曆臉色漸漸變得難看,鄭貴妃露出一絲古怪地笑:「臣妾利用陛下的不忍心,好容易給他換來的一線生機,又怎會輕易斷送。」

「臣妾不求,是因為臣妾知道求了沒用,反倒會惹起皇上的殺心。」

「你是真的很了解朕。」

萬曆眯起了眼,神情已經變得暴戾陰沉:「那麼你來猜一下朕會怎麼發落你呢?」

一語既出,四周寂靜,所有人的眼神齊唰唰的移向鄭貴妃。

不得不說鄭貴妃人緣混得真不錯,一般這個時候,換成別人身臨其境,再怎麼也有幾個人兔死狐悲的表示一下同情,可到了她這裡,一聽從皇上嘴裡崩出發落兩個字時,眾人臉上神情除了驚喜就是幸災樂禍,對於這個大明皇宮內的炙手權勢滔天的人物悲慘倒台,竟然全是不謀而合的喜聞樂見。

根本不理會這些人的表情,好象朱常洵的離去,已經把鄭貴妃膽怯和懦弱全都帶走,剩下儘是魚死網破的決心和玉石俱焚的鬥志。直視萬曆的眼睛,斜著嘴角笑道:「不過是一死而已,是杖斃還是凌遲,隨陛下心意便是。」

殿中空氣彷彿凝固成冰,身處其境的每個人都是慄慄自危。

萬曆鐵青著臉默默審視著她的臉,眼底儘是山雨欲來的壓力重重,一聲冷笑:「所謂千古艱難唯一死,那是對不想死的人的想法,對於你這樣一心求死的人來說,死倒是件容易的事了。」

微微一哂,點了點頭,「朕剛聽到你說的一句話挺有道理,活著確實比死要難得多。」

「你這種噁心毒婦,死對你確是一種解脫,所以朕現在改了主意,不想要你死了。」

按照活著總比死得好的道理來說,萬曆這個決定不可謂不意外,眾人驚掉下巴的訝異目光中,本來垂著頭的鄭貴妃卻突然昂起頭來,一張絕美的臉變得異常的猙獰可怖,因為她了解萬曆,也見過他對背叛他的人種種凌厲手段,心頭浮起一陣死命的絕望。

萬曆垂下眼瞼,目光落在靜靜躺在地上那把匕首上,淡淡開口,聲音冷酷的沒有一絲人的溫度。

「去拾起那個匕首。」

鄭貴妃眼神一凝,眼底忽然露出一絲喜色,儘管跪久的腿早就麻木的沒有知覺,幾乎是用爬著過去的,手指剛碰到冰涼的匕首時,萬曆絲毫不帶喜怒的聲音再次響起:「……別想著自盡,你敢妄動,朕會把要在你身上做的事,在你的兒子身上一點不拉做上一遍!你不信朕的話,儘管由著性子來。」

被看穿的鄭貴妃身子忽然僵直,好象落入陷阱中的野獸,掙扎得筋疲力竭後除了絕望就是瘋狂,喉間發出一聲痛苦的低低呻吟,再抬頭時,眼底眉梢盡數全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痛恨和詛咒。

對於她的恨和怨萬曆視如不見,眉梢輕挑,他很享受這種報復和玩弄帶來的無儘快感。

「你口口聲聲說朕是將你當作傀儡來喜歡的,在你心中,大概以為你和朕心中的那個人很象,是不是?」

鄭貴妃死死捏緊手中匕首,牙齒緊緊咬住了唇,「難道不是么?」

萬曆輕輕搖了搖頭,眯起的眼半開半閉,神情溫情脈脈,與剛才的陰狠暴戾相比判若兩人,眼底餘光在她的臉上巡睃片刻,最終化成幽幽一嘆:「不是啦,早就不是了,原來朕一直是自已騙自已。」

這一刻似乎變得疲累之極,眼睛已經閉上,語氣落寞全是失望。

「可笑,朕這些年來,居然一直自已騙自已!」發出一陣低沉自嘲的笑聲,聞者卻無不毛骨悚然。

只有朱常洛淡淡的望著他,眼底有著深深的糾結,簡直難以置信,這位在天下人的眼中暴戾無道的昏君,竟然是個一往情深的人?對心底浮上的這個念頭,朱常洛覺得很好笑,卻發現完全笑不出來。

鄭貴妃恨恨的望著他,萬曆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變成一把把刀狠狠刺穿她的身體,將她那顆自栩高傲的心捅得鮮血淋漓,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當心中那絲僅存的溫情退去後,萬曆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浮上來的不加壓抑的凌厲殺戮,讓所有偷覷的眼神在這一刻都變得噤若寒蟬。

遊離的眼神終於定在鄭貴妃的臉上,萬曆森然一笑,「現在聽好朕對你的懲罰。」

所有人的心全都提了起來,就連鄭貴妃都情不自禁的抬起眼,死死地盯著那個天底下手執生殺的天下至尊。眼底有的儘是絕望和悲愴。

時到如今,她已經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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