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驚心

大殿內只剩下朱常洛和葉赫兩個人,鄭貴妃瞪著眼盯著葉赫:「你也出去。」

葉赫冷冷哼了一聲,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厭憎,昂然踏上一步:「我要是你,就不會說這句話。」

「為什麼?」鄭貴妃緊緊握著匕首,神色中有著難以言說的古怪憤怒,警惕的睨了一眼葉赫,轉向朱常洛:「你不讓他出去,是想看你的父皇死在眼前么?或是,你早就想這麼做?」說著話,手中的匕首離萬曆的脖子又近了一絲,一雙眼狠狠地盯在葉赫身上,只要對方稍有異動,手中利刃絕對會毫不手軟的刺下去。

眼前就好象一場賭局,賭的就是對方一個不忍心。

葉赫看著朱常洛,朱常洛卻沒有看他。

他的眼神落到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那個人身上,怔怔看著懸在對方脖子上,一汪泓如秋水的寒光刺目生纈,在朱常洛的眼底不停的跳動,心裡悄悄嘆了口氣,複雜的心緒在再度抬頭時已經恢複了平靜,忽然道:「葉赫,你先出去罷。」

有些人就是這樣,彼此心意相通,一個眼神、一個手勢,足以說明一切。

「好,我去趟儲秀宮。」葉赫不再說話,盯了鄭貴妃一眼,轉頭邁步就走。

對方嘴角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落在鄭貴妃的眼中,感覺如同吞了一塊冰,從頭到腳一陣寒意透骨砭肌,再也忍不住,近乎崩潰的大喊道:「你想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已到了門口的葉赫遽然停下腳步,語氣銳利而直接:「我去找福王,也會將刀架在他的頸上;太子若不平安,大夥一塊上路便好。」說完冷笑一聲,不再理會氣得瑟瑟發抖的鄭貴妃,推開門揚長而去。

門一開一關,一陣冷風吹來,帳幄飛揚搖蕩,幾盞宮燈忽明忽暗,四下里靜悄悄的,除了微不可聞的宮漏聲外,只剩下此刻在殿中對峙的兩人怦怦心跳聲。

抬頭再看鄭貴妃,原來一副勢在必得的囂張神情,已經被大半的恐慌畏懼神色取待。

都說是關心則亂,自已心憂萬曆安危,因為這一點無奈被鄭貴妃把持,眼下看來,鄭貴妃也不是想像中那麼破釜沉舟孤注一擲,有顧忌就好……先前浮燥已極的心忽然安靜下來,朱常洛忽然想起一句話:不到最後關頭,沒人敢說勝負。

「行啦,這下如了你的願,只剩下咱們倆個人。該亮的底牌也該亮出來了,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鄭貴妃臉上現出一絲即將崩潰前的瘋狂,惡狠狠地盯著朱常洛:「先回答我,真的會傷害洵兒么?」

側目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警惕中全然一派緊張,朱常洛心中一動:「我說不會,你信不信?」

鄭貴妃瞪大的眼中,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輕鬆:「你騙我!」

「我何必騙你!現下的你就像一個瘋子,我沒那麼無聊的騙你一個瘋子玩。」

鄭貴妃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惡狠狠道:「如果你打算用洵兒來威脅本宮,來遂你的願,本宮保證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放心,那樣卑鄙無恥的事我還不屑做。」伸手指著床上的萬曆,朱常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手握王牌,自然無往而不利。我若是以福王反過來要脅,你會馬上殺了他,你明知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鄭貴妃輕嗤一聲:「算你聰明。」

「我謝謝您了,不敢當您的誇獎。」看了她的手中那枚匕首一眼,神情一片泰然:「儘管開出你的條件來,費心計畫了這麼多,為了引我來這裡,就連蠱人、方勝等物都舍了出來,如此不計後果的手段都用了出來,根本沒有打算留後路,就算葉赫將福王綁到你面前,你真的能放手么?」

「你……居然全都看透了?那為什麼還來?」臉上瞬間湧上一片驚訝,不敢置信的瞪著朱常洛:「你難道不知道,只要踏進這扇門,你就不可能安然脫身了么?」

眼神越過她得意的臉,落到躺在帳中一動不動萬曆身上,朱常洛無奈地嘆了口氣:「為勢所逼,有情在心,不得不來。」

聽到這個答覆後居然愕了一瞬,隨即啞然失笑:「本宮真是開了眼,你們這父慈子孝,真是一出好戲哪。」

對於鄭貴妃的嘲諷,朱常洛完全的不以為意,放下了臉:「別浪費時間了,攤底牌吧。」

冷著一張臉鄭貴妃,依舊美得艷光四射:「本宮還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將那個小閹狗安排在儲秀宮,本宮如何引得你這樣一條大魚上鉤呢?儘管臉上得意,可是眼裡心裡對這個詭狡似狐的少年太子,鄭貴妃不敢有一絲半點的懈怠僥倖,攤開的掌心中赫然現出一物:一切都從斯來,還是由它結束呢。」

燈光雖然黯淡,但還是可以清楚明白的看到正是一粒紅丸。

忽然就明白鄭貴妃想要幹什麼了,朱常洛眼神閃爍,心裡怦怦急跳了幾下,「……你的意思是讓我服下它?」

「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可惜你聰明太過,所謂慧極必傷,聰明人果然都活不長久的。」聲音好象浸過冰的水,快意又殘忍:「……不想看你的父皇血濺面前,就老實的把這個吞下去罷。」

看著朱常洛皺起眉頭,鄭貴妃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活,帶著惡毒地笑,如同咬到了獵物的不肯鬆口的毒蛇:「你可以選擇活著走出扇門,沒人逼得了你。」

朱常洛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眸中全然一片幽深的漆黑。

「這東西你不陌生罷?說起來和你可有緣份了。」鄭貴妃再度開口,嘴角的笑既興奮又暢快:「呶,此物共有三粒,當年一粒送給你們母子,沒想到賤命天不收,老天都幫你,讓你們逃過一劫;第二粒送給了他……」眼神掃了一眼萬曆,眼波溫柔如水:「結果你也看到了,這次老天爺站在了本宮這邊,萬幸他沒有死。」

最後說這一句話說得柔腸百轉,好象是真心實意的感謝萬曆沒有死一樣,這難免讓朱常洛心中一動,沒等他往深里細想,鄭貴妃的話已經接了上來:「你不想要看我的底牌么……很簡單,這第三粒紅丸,要不你服,要不我服;要不你死,要不他死!」

眼睛盯著在她掌心中骨碌碌亂轉的紅丸,朱常洛心中忽然一陣感概萬千:貓捉到老鼠時,從來不是馬上一口吃下,而是盡情的玩弄,一直等到老鼠精疲力竟,絕望等死的時候,這才開始享用美食。捕食者的快感,就是這個樣子的?玩弄獵物難道遠比將它吃下來得開心么?

他的遲疑落在鄭貴妃眼裡,只當他惜命怕死,眼見生平最恨的傢伙備受煎熬,鄭貴妃如登雲霄:「如何,不敢了?」

朱常洛搖了搖頭,神情淡然平靜,直視鄭貴妃的眼:「你為什麼這麼恨我?」

突如其來的一問,鄭貴妃明顯的愣了一下,眼神瞬間有些獃滯,如今在這個詭異的時候,這個詭異的問題讓她心裡一陣混亂。

靜靜注視著床前淺廊下立著銀架宮燈,淡淡光茫從燈罩里透出朦朧溫暖的粉色光暈,亂了的心情漸漸變得安靜下來。

「我若是不肯服下紅丸,你手中的的刀必定見血;我若是服下這個紅丸,父皇估計還是活不成。」

「踏進這個門的人,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出去,是不是?」

「一個必死的三殘之局,這就是你的計畫,對不對?」

方才還笑得開心之極的鄭貴妃,臉刷的一下變白,那感覺就像一個身處鬧市眾目睽睽之下,一個人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那裡,被人看透加看光的感覺讓她心裡一陣陣難言的羞惱,嘶啞的嗓子瞬間變得尖利:「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妖!」

「收手吧,現在還來得及。」朱常洛嘆了口氣:「現在收手,我會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過,這宮中是容不下你,但是你可以和福王一起去封地安養終年,母子相伴,豈不是好?何必非要搞成這樣魚死網破,玉石同焚?」

殿中陷入了一陣沉默中,鄭貴妃半晌沒有說話,彷彿正在認真考慮他的這番話的誠意是不是足夠可信,給她指出的這條路是否可行,朱常洛定定看著她,臉上神情自始到終沒有一絲改變,可是手心中已經濕成了一片。

似乎過了一瞬,也好象是過了很久,隨著鄭貴妃一聲冷笑響,朱常洛黯然低下了頭,結果還是自已最不願見到的那種。

一笑就停不下來的鄭貴妃笑得花枝亂顫,頭上金鳳步搖隨著她的大笑,來回起伏不定,發出叮叮噹噹悅耳好聽的聲音,忽然笑聲戛然而止,鄭貴妃傲然道:「好個賤種,恁得狡滑,本宮差點就上了你的當!」

「一招緩兵之計,就想解了你們的必死之局?」冷靜不再的鄭貴妃譏誚一聲,眉宇間全然是狂熱的執念,神情是絲毫不加掩飾的輕蔑。

「不要再花言巧語了,你是要看著他死在你眼前,還是老實服下紅丸,二選一,挑一個罷。」鄭貴妃臉色發白,神情傲然:「你真的是聰明,以前本宮確是小視你了。」

「我還有選擇的權利么?」抬起頭來,朱常洛微笑道:「其實你都是算好的了,這粒紅丸我今天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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