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挑亂

京城不遠處一個僻靜的四合院落中,一人獨立院里負手望天,蒼穹之上艷陽如金,清風吹動衣袍微動,顯得格外悠閑自在,但與這一身閑雲野鶴氣質極不相趁的是,此刻的他嘴角緊抿,神情桀驁,而眼底光芒變幻,似有千軍萬馬往來縱橫捭闊,殺伐不斷。

顧憲成侍立身後,靜靜凝視著負手而立的師尊,神情有些莫名猶豫,沉吟片刻開口:「……師尊,今日是皦生光三司會審的日子。」

「你是在擔心什麼?」回過頭來凝視著他的沖虛真人,依舊是不沾纖塵的世外神仙姿態,對於顧憲成的欲言又止,沖虛真人瞭然一笑道:「憲成,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在我面前有什麼話無需顧忌,儘管問來便是。」

被一語道破心事的顧憲成沒有絲毫訝異,若是這世上能有一人讓他死心踏地服氣的話,那非沖虛真人莫屬,定了定神,理了下思路,緩緩開口道:「師尊,這個時候將皦生光推出去,您不怕……他壞了咱們的事?」

沖虛真人輕拂衣袖,眼底似乎湧起無盡風雲,聚合不定,淡淡道:「你學問智謀都是極好,可是為師問你,想要掌控天下,先要掌控什麼?」

被問到了顧憲成低頭沉思了一下,抬起頭認真的回答:「掌控天下,首重權勢!」

「你錯了,大錯特錯!權勢固然重要,但卻不是萬能。」沖虛真人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變得蕭瑟,眼神卻變得熱切:「要掌控天下,權勢固然重要,但你要知道事有始終,物有本末,權勢終究還是掌握在人的手中。」

「想要掌控天下,先要掌控人心!」

顧憲成訝然無聲,他心思靈透,將這幾句話在心底揣摩了個來回,依他的才智自然看得出沖虛真人是有感而發,從這句話里聽出的不但有落寞還有沉痛,更多的是無盡的感慨。

沖虛真人緩緩道:「對於皦生光,我雖然什麼都沒有做,可是不代表沒有人替我做。」

顧憲成有些恍惚,帶著一臉迷惘:「師尊,您的意思是?」

沖虛真人神色喜怒難辯,轉過身去,昂首觀雲,不知不覺間聲音已經變得激揚。

「你當初可曾想到,那份區區不到三百字的短書,如今竟然被冠以妖書大名么?」

「你當初會不會認為無論是誰看到這份短書,都會一笑了之?」

「因為只要是個正常人,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認為這一篇胡說八道的文章,對不對?」

一連三句反問如同連珠炮樣的轟了下來,頓時使顧憲成有些招架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多少年養成的沉著鎮定在沖虛真人面前全部變成了稚子聞學的模樣,認真的想了一想,點了點頭:「師尊說的正是,弟子確實是如此想。」

沖虛真人不動聲色,眸光深沉:「可是現下你再看看……胡說變成了妖書,朝廷上下嚴陣以待,群臣彼此如臨大敵,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顧憲成低了頭沉思,眼底各種情緒不停的變幻,到最後復轉清明:「師尊的意思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山無長勢,水無常形,隨機應變,方為上策。」對於顧憲成的領悟,沖虛真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似荒誕無稽一紙胡言,卻是送給很多有心人的最好的禮物,我是什麼都沒有做,但卻送給了很多人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想做的機會。」

沖虛真的人眼底已經帶著了一絲莫名奇詭地笑,「皦生光就是我給他們送的一張白紙,想來會有很多人樂意在上邊大寫大畫,所以說雖然我什麼都沒有做,但是我想信會有很多人替我去做,而且會不遺餘力!」說到這裡,淡淡笑意已經不可抑制的變成了笑聲。

「皇帝垂垂待斃,太子雖然不凡,但命不久長的消息一旦散出,既便是眼下無人敢信,久而久之,三人市虎,久必成患,到時必定會引起各地藩王野心環伺,必然又是一番紛爭。」

「沈一貫想鬥倒沈鯉,沈鯉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首輔對次輔,八兩對半斤,二人都是當朝舉足輕重的人物,手下勢力自然非同小可,這一爭鬥起來,自然會是精採的很。」

「事情就是這麼古怪,明明我什麼都沒做,可事實上卻是什麼都做,卻是有意思的很哪。」沖虛真人雙手一攤,笑意殷殷中說不出的得意暢快,忽然長嘆一聲,臉色變得深沉:「唯一可惜的是鄭氏,爛泥扶不上牆,先敗於太后,後敗於太子,以至於現在一蹶不振,壞了我的大事!」

事不關己,關心則亂,只要提鄭貴妃,顧憲成便失了方寸,惶恐之下連忙躬身行禮:「她也是一時糊塗,做得急了些,求師尊原諒。」

「我既說過不再追究,便沒有再怪罪她的意思。」沖虛真人哼了一聲,眼神已漸漸變得有些熱切:「多年以來我要等的只是一個機會,等不來,我就要想盡法子創造一個機會……」忽然哈哈大笑,瘋狂恣意直似失控:「……想必此刻三法司大堂之上,已經亂成了一團!既然亂了,那就越亂越好。」

顧憲成臉色發白,心頭怦怦亂跳,幾乎是不敢置信的望著師尊,在他印象里的沖虛真人一向謙沖自抑,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恣意大笑,失態的不可抑制已近歇斯底里的時候,隱隱想到了什麼,只覺得有說不出的恐懼,自已這位師尊心思之深,謀慮之遠,果然如海如淵,實非自已所能揣測。

良久之後,笑聲漸止,沖虛真人臉上笑容猶在,但眼底笑意已經被一抹狠厲陰冷取代:「一切只是剛開始,大亂還在後邊呢。」說完這句話後轉身凌然北望,眼前空氣一陣扭曲,恍恍惚惚間現出一張怯懦熟悉的臉,正在沖著自已小心的賠著笑臉,沖虛真人眼底忽然著了火,眼角微微抽搐,神情變得猙獰,用只有他自已才能聽到的聲音,近乎誅心刻骨的語調:「……等我回去的那一天,一定會去親自問問你,咱們到底是誰贏了!」

驚訝的發現此刻的沖虛真人在他這個角度望過去,半邊身子盡數籠在耀眼的陽光當中,整個人好象變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眼底儘是睥睨天下,縱橫四海的王者霸氣。一向敬師如神的顧憲成不敢直視,低下了頭的那一刻卻意外的發現沖虛真人那隻垂在袖外的平伸的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緊緊地握成一團!

明明已是暮春三月將盡,正是吹面不寒楊柳風時候,可是不知為何,顧憲成居然硬生生打了個顫慄,全身已經盡數被冷汗濕透,就連牙齒都在微微的輕響。

一切似乎都在沖虛真人算計之中,卻又好象有些極奇特異的古怪。如果顧憲成和李三才異地而處,當會發現此刻刑部大堂上氣氛有些詭異的異常。不止李三才一個,好多個機靈敏感的官員已經發現這種古怪氣氛正是來自蕭大亨突然喊停,插手審案後的發生的……難道是蕭大亨的突然出手,將這位王述古王一套大人氣著了?

大多數人都抱著這個想法,在一旁幸災樂禍,可是作為搭檔了半輩子,彼此互看不順眼卻又無比熟悉的王之采,只看了一眼王述古那奇怪又精彩的臉,頓時心裡一咯噔,以他對王述古的了解,那位主此刻的臉色,已是將要大爆發的前兆。

後面發生的事,果然不出王之采所料,就在蕭大亨放下心中一塊石頭,屁股剛挨上座位的時候,王述古拉著完全黑掉的臉,打開了頂頭上司蕭大亨剛才放在他掌心中那個異物。

說是異物其實就是一張薄薄的紙,疊成方勝模樣。

王述古嘿了一聲,眼睛閉了旋又睜開,冷笑了三聲,竟然不閃不避,當著眾人的面緩緩打開……

剛端起茶杯的蕭大亨的臉忽然變了色,心中莫名慌亂突然升起,以至於這位六部高官,二品大員完全慌了手腳,幾乎連手裡的茶杯都快拿不穩,以至於其中的茶水潑了一身卻渾不自覺,坐在他旁邊的李三才蹙起了眉頭,忽然心中一動,眼神已經掠向了王述古……

打開的紙條上寥寥幾字,寫得很是明白,上邊只有兩個人名:沈鯉、郭正域,下邊幾行字將這位上司的用心躍然紙上,昭然若揭。王述古嘴角抽了幾抽,鐵黑一樣的臉忽然變成通紅,大聲道:「下官想問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蕭大亨的臉完全變了,咬牙強笑道:「王大人,有什麼事且等審案後再講如何?」

是個人都聽得出此刻這位尚書大人的口氣已經近乎乞求,可是誰又知道此時的蕭大亨一顆心已是又驚又怖又慌,完全不知道王述古今天這是吃了熊心豹膽,還是得了失心瘋,難道他不知道,如此舉動不但是和自已全然撕破臉,更是對自已和沈一貫赤裸裸的挑釁!

王述古臉色如鐵語如鍾,聲音響徹大堂:「下官請問大人,案情不是出自犯人之口,而是要出自袖中么?」

民間有句老話,傻得怕愣的,愣得怕不要命的,蕭大亨此刻真的傻眼了!

你可以拒絕,可以不聽吩咐,可是你不該當這三法司濟濟一堂高官還有人犯面前,居然……居然這樣的無禮?蕭大亨一張臉忽爾漲得血一樣紅,忽爾變得雪一樣的白,脖子上青筋鼓得老粗似要爆開,噎了半天吼出一句話:「王述古,你……你放肆!」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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