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古怪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看著靜躺在床,生命之火奄奄一息的萬曆,在這一刻對這句忽然想起來的佛家經典禪語似乎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朱常洛搖頭苦笑,眼下的自已還真的是有些求不得,放不下……看來心如止水真的是一種福氣,可是他不想給自已短暫的人生留下任何遺憾。

以我之命,換你之命,一切就算我欠你的罷!

最終做了決定的朱常洛不再猶豫,收了手轉身出賬,對上的一眾煜煜閃光的眼睛。

「請皇祖母宣我的兩個朋友進來罷,他們或許有法子醫治父皇。」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道自已是一個身負重毒命不久長之人,這個當口宋一指出現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看著朱常洛透亮清澈的眼睛,就好象一汪浸過雪泡過冰的水,一輩子閱人無數的李太后忽然心神一陣恍惚,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眼神在多少年前她也曾見過……依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但是她相信有這樣眼神的人是不會害人的。

「速宣,有請!」

舉步往外走的時候經過鄭貴妃,朱常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就這一眼忽然讓鄭貴妃有些沉不住氣,先前的強自鎮定瞬間破功!朱常洛的眼神在她看來就像是一條毒蛇緊盯著獵物,陰寒入骨難以忍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猛然間想起當日臘八節,桂枝明明說看到朱常洛與恭妃一起服了毒粥,可是恭妃沒有死不說,朱常洛更是離奇出宮轉了一圈後,活蹦亂跳的回來了,難道……難道他真有解藥不成?

一念及此,鄭貴妃的額頭已經見了汗,但是她久在宮中多歷風雨,深知此時此刻在太后跟前決不能有一絲半毫的行差做錯,所以心裡雖然驚駭不定,面上卻平靜如水,但如果怨毒的目光如果能夠殺人,相信此刻朱常洛已經是千瘡百孔。

當宋一指、葉赫、阿蠻三個人出現後,冷的冷,老的老,小的小,這個古怪的隊伍頓時讓殿內僅有的幾個人不由得為之一怔。

對於葉赫,李太后是認得的,這位多日不見的海西女真葉赫部少主氣勢越發昂揚,就像一把久經磨礪的鋒利寶劍,風骨桀驁,銳不可當;和他並列站在一起的宋一指長須飄灑,青袍大氅,身後背著藥箱,一副懸壺濟世的高人形象。

李太后當既斷定,朱常洛說的這個醫道高人必是此人無疑。

葉赫和宋一指二人已經非常抓人眼球了,可是在看到他們身後那個玉雪金童一樣的阿蠻時,李太后忽然就怔住了。

「稟皇祖母,這位是宋先生,一直在龍虎山潛心修行,醫道精湛通玄,孫兒願保舉他為父皇一試。」

「龍虎山?沖虛真人是你什麼人?」

李太后雖然在說話,可是眼神卻一直放在阿蠻身上,語氣縹緲,神不守舍。

「回太后,正是家師。」宋一指含笑行禮,不卑不亢,隨口回答。

「難怪洛兒對你如此推祟,哀家久聞龍虎山正一教沖虛真人道德高深,乃是今下陸地神仙一流的人物,想來他教出的弟子自然是有本事的。」

朱常洛心下佩服,詫異的抬頭看了一眼李太后,這位一心念佛向不理事的太后,一提龍虎山居然馬上就能想到沖虛真人,其心思之敏捷細膩,那裡象一個久居深宮的婦人。

「宋先生請儘力一試,如果能夠醫好皇上,哀家必定親登龍虎山,重塑三清真君的金身!」按捺住心中那股莫名的激動,裝著無意的一指阿蠻,「好可愛的孩子,洛兒,這位是誰?」

阿蠻大大的眼睛轉了幾轉,沒等朱常洛說話,便先搶著說道:「我是阿蠻。」

宋一指笑道:「阿蠻是我的小師弟,這次是跟我一塊下山雲遊歷練的。」

「皇帝病情十萬火急,就請先生早施回春妙手罷。」說完後向阿蠻一招手,微笑道:「哀家很喜歡這個孩子,讓他陪著哀家呆一會可好?」

雖然是商量的口氣,可是久居上位者的凜然氣勢卻是不容人說個不字的。

在葉赫和宋一指看來,太后這一舉動隱隱已有將阿蠻為質的意思,葉赫瞬間就冷了臉,宋一指也有些不太高興。

阿蠻瞪著大眼左看右看了一圈,已將眾人眼色迅速收入眼底,大眼骨碌碌轉了幾下,忽然拍手笑道:「太好了,我最歡太后婆婆了。」

一聲婆婆一叫,李太后的臉瞬間就變得有點精彩……其實李太后現在剛過五十,平素保養得極好,肌膚細膩不輸少女,望之不過四十許人,除了頭髮有些花白之外,那裡有一些半點象婆婆。

可是奇怪的是李太后非但沒惱,相反的居然眉開眼笑,這異常的表現,就連心事重重的王皇后和忐忑不安的鄭貴妃都有些納悶。

朱常洛不再多加耽擱,一馬當先引著宋一指和葉赫進了帷帳。

鄭貴妃臉色劇變,銀牙一咬朱唇,移步便準備跟進去,不料手剛一碰到賬幔,朱常洛似笑非笑擋在前面,神情淡淡的望著她:「請娘娘留步,宋神醫治病之時,從不容外人觀看。」

聞聽此言的宋一指有些鬱悶,心道我何時有過這種古怪的規矩了?要是苗缺一還差不離!不過他也知道這皇宮內院之中古怪多,隨著朱常洛說總是沒錯的,當下連連點頭:「確實,一旦分神,那個……對病人怕有些不妥。」

天大地大,皇帝事大,雖然並不確定宋一指所說是真是假,但李太后知道的是朱常洛和鄭貴妃二人一向是冰炭不能同爐,分開總比在一塊的好:「一切就依神醫吩咐。」

對於鄭貴妃,李太后只覺說不出的礙眼討厭,當即喝道:「你下去!」

太后威嚴深重,一言一行,不容違拗。

橫蠻一世的鄭貴妃氣得要死,幾度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這個膽子,強行耐著性子退回原座,一張臉瞬紅瞬白,一顆心忽冷忽熱,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帳內光線晦暗,萬曆皇帝靜靜躺在其上,就像時近深秋一片即將落下的樹葉,生命與精力正在無可避免的迅速流失。

一隻手指按定萬曆的寸關尺脈,宋一指只一碰臉色就有了變化,一雙眼精光迸發,忽然掉頭直直的看向朱常洛。

朱常洛報之苦笑,然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宋一指收手而起,臉上神色變得既嚴又肅,壓低聲音:「朱兄弟,這是無解之毒,你叫我來也是沒有辦法啊?」

朱常洛微微一笑:「我知道,但是也末必不是沒有辦法。」

「嗯?」被他這一句話搞得茫然無解的宋一指瞬間有些糊塗:「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他聽不懂有人聽得懂,葉赫胸口倏然一涼,眼睛燦亮如星,忽然一把拉住朱常洛:「你……你不會是想?」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看到朱常洛的頭已經硬生生的點了下去!

葉赫狠狠的抽了一口氣,瞪大的眼睛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到現在為止放眼大明朝,要說有一個人能看破朱常洛三分心事的,非葉赫莫屬。

在葉赫的眼裡朱常洛是一個心生九竅,玻璃心肝的人物,但凡是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每一件事都是向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可是這一次,葉赫實在想不出朱常洛這樣做對自已有什麼好處。

葉赫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告訴我……你這樣做是有理由的,是不是?」

「是……」朱常洛笑得有些苦,臉色有些發白,眼神中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

人貴自知,如今的自已好比泥菩薩過江般自顧不暇,可是自已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已面前死去……想到這裡,朱常洛沒有任何猶豫的從懷中取出青瓷瓶,傾出一顆藥丸。

藥丸帶著體溫在手中滴溜溜轉動,陣陣馥郁的葯香散發出來,登時就將宋一指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勞煩宋大哥看下這葯,對他的中的毒可有效果?」

「天王護心丹?」宋一指低低發出一聲驚叫,連忙伸手接了過去。

本來宋一指在一旁冷眼看著小師弟和朱常洛之間的互動,直覺告訴他二人之間絕對有什麼重大隱密的事情是自已不知道的,好在他並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你不既說我便不問,要是阿蠻在這裡,那必定是要來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眼下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手中這顆天王護心丹吸引住了。

伸手拿起來放在鼻中輕輕嗅了一下,一股異香觸入鼻端,沁人心脾,忽然皺起了眉,臉色也有了些變化,快速的從藥箱中取出一柄小銀刀。

輕輕刮下一絲外皮,放入口中一嘗,驀然臉色大變:「不對,這不是天王護心丹!」

宋一指的一聲驚呼,頓時將各有心思的兩人驚醒過來。

對於宋一指的異常反應朱常洛不知就裡,可是葉赫知道在龍虎山諸多弟子中若論使毒,無人能及苗缺一;但若論熟知藥性,宋一指說自已是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

宋一指說不對,那就是不對!

葉赫眼底有光異常晶亮,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可抑制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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