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宿命

葉赫望月已經出鞘,劍光如雪當空,長空萬里傾瀉,這等威勢,誰能抵敵?

既使是自傲如哱雲,在葉赫長劍面前也不是敵手。

心氣早泄,破綻百出,頸間一寒,劍光如秋水已經點到了他的脖子上。

劍氣輕輕吞吐,已經割破了顫慄的皮膚,幾點血珠順著雪亮的長刃滾落。

哱雲神色又是欽佩又是黯然,「武林第一人,果然實至名歸。」

克敵制勝的葉赫卻沒有任何的欣喜感,不知為何從與哱雲交手那一刻開始,他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關人事,只是感覺……劍尖點在喉頭,卻是再也刺不下去。

「你到底是誰?」

哱雲秀眉揚起,臉上又現出那絲妖異古怪的笑容:「我是誰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

就在這時候,忽然遠處傳來一聲朗笑:「大功既已告成,何必戀戰,速來見我罷。」

聲來不知何處來,杳時不知何時杳。

不知何時下開了雪,不是常見的那種沸沸揚揚的鵝毛大雪,而是如塵如霧,一片雪煙也似,卻能瞬間將這一方天地變成一白茫茫的混沌。

葉赫一個人踏雪回來的時候,劍尖有血,手中卻無頭。

面對朱常洛如風吹刀鋒般尖銳的探詢目光,葉赫只覺得滿心滿口的苦澀:「我放他走了。」

看著葉赫垂下的頭,朱常洛眸中亮光星星點點,閃滅不定,有瞭然也有黯然。

良久嘆息一聲:「我知道了。」

朱常洛垂下眼睫,有些事知道遠比不知道的好。

更何況你已經知道,只是不敢承認而已。

寧夏往北行三百里,便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如龍。這片山脈位於寧夏與蒙古交界處,北起巴彥敖包,南至毛土坑敖包及青銅峽,山勢雄偉,若群馬奔騰。蒙古語稱駿馬為「賀蘭」,此山故名賀蘭山。

山下兩匹戰馬不停的打著響鼻,在這風雪滿天的惡劣天氣中,即便是平日桀驁不馴的同類此刻也只得依偎在一塊取暖。

不遠山根處,兩個人影並排而立,一個白首皤皤,一個青年華髮。

白首之人轉過身來,皓首童顏,神仙風姿,身上明黃道袍在疾勁的北風中獵獵作響,似欲乘風歸去。

若是葉赫在此,定會驚訝的認出此人正是久不露面的恩師——龍虎山沖虛真人。

哱雲神色平靜,有如古井不波:「雲兒謝爺爺出手相救之恩。」

眼神遙遙望向天際飄灑的大雪,聲音中卻帶著絲絲沁心的寒意。

一個謝字既親實遠,沖虛真人心中微微一動:「你我祖孫一體,何必言謝。」

哱雲低著頭:「爺爺幾次救雲兒於水火,雲兒心中都一一記得。」

沖虛真人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當年我被朝廷追殺,分身無暇,你又年紀幼小,無奈之下只得拖人將你送到寧夏城中好友家中寄養,後來你義父一家出事時,我聞訊趕到已經為時已晚,幸好老天有眼,不幸中的萬幸救下了你。」

這算是解釋么?哱雲忽然有些想發笑。

說的人語氣中或有憾意,卻無悔意。

聽的人卻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苦澀。

既便馬上將倒在哱拜屠刀下的義父,也沒忘記派貼身家丁將自已從後門送出。

確實如同沖虛真人所說,自已一路受到哱拜追殺,千鈞一髮之際,正是沖虛真人出手救了自已。

從此自已失去了愛他關心他的義父一家人,多出了一個陌生的爺爺和一個讓他自已都震驚的身份。

從此他接受了這個爺爺帶給他一切,用了三年的時間學習武技、學習控心術。

然後他接受這個爺爺交給他人生中第一次歷練,變成了哱拜的義子,接受了一個長達十年的幾乎是不可以完成的任務。

每當午夜夢回之時,哱雲經常反問自已:義父破家滅門,唯獨自已活下來,真的就是那麼巧么?

心中似已有了答案的哱雲只能在心底輕輕冷笑一聲。

彷彿看透了哱雲心裡在想什麼,但是沖虛真人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

話音一轉:「哱拜身敗名裂,已是死無葬身之地,你養父母待你不薄,他們的下有知,也當瞑目了。」

哱雲心內凜然,臉上歡喜無限,「那孫兒的考驗是不是也成功了?」

讓他意外的是沖虛真人搖了搖頭,哱雲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失落。

「不知那裡做的不對,請爺爺指點。」

「欲成天下之事,須奪天下之心。制人要巧,巧在制不可制之人。」

「你的控心術對付哱拜雖然不錯,可是你不該對朱常洛下控心術,有失莽撞。」

聽到朱常洛這個名字,哱雲眼中有火燃燒,更有絲毫不加掩飾征服的慾望。

沖虛真人則他的眼底無可置疑地看出了一種莫名的興趣,一種獵手對獵物天生的興趣。

他很想告訴這世上唯一孫兒,朱常洛絕對不是他想像中獵物,那個少年的奇詭與可怕之處,就是他本人也極為顧忌。

可他只看了一眼哱雲,沖虛真人就知自已再勸什麼都沒有用。因為他的義父一門被屠,這個孫兒對自已一直心結難解,沖虛真人不想再因為這件事加重二人之間的隔閡,畢竟自已幾十年的精心布防,已經進入了尾事,這個關頭他不想因為任何一個紕漏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何況自已對朱常洛的諸般算計,並沒有瞞過哱雲,想必他會有自已的想法。

自已當年敗在那人手裡,相信自已的後人一定不會再蹈自已的覆轍。

這算不算宿命所定,輪迴難逃?三十年前自已和那個人也是如此,結局是自已敗了。

自已當日如此,時到今日,下一代也是這樣的宿命?沖虛真人眯起了眼睛,如果……哱雲真的能勝過朱常洛?

靜靜看著哱雲的臉,沖虛真有一瞬間微微然一陣恍惚。心頭忽然好象被一根細細的絲線扯了一下,眼前哱雲的面容被石擊中的水面波紋蕩漾開來,久藏於記憶中另一張面孔悄然浮現。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是福是禍雖未可知,可就算是天意宿命註定,未嘗不是一解心結的好機會。

想到這裡沖虛真人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

朱常洛帶兵回到寧夏城後,對於哱雲一事如同忘了一樣再也沒有提起,只是全力督促官兵全力挖溝備戰。

一點人力雖然不足畏懼,可是千萬人之力合在一處便可倒海移山。

十幾日後隨著深溝漸漸成形,已經完全看明白了明軍用意後,寧夏城內即將滅頂的恐慌感如同瘟疫一樣,在城內迅速傳播開來。

而哱拜在看到明軍掛在高竿上那累累人頭後,瞪大了眼認出那些正是哱雲闖營時帶出的士兵,當時一口血就噴到了地上。

哱承恩大驚失色,連忙命人抬回府中調養。

劉東暘悶聲不響,一對怪眼凶光四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日中軍大帳中濟濟一堂,人員滿座。

朱常洛居中而坐,左邊三張椅子,為首第一個就是李如松,其次魏學曾,再後就是梅國楨。

按道理來講,這第一個位是魏學曾的,可是李如松怎麼會將他放在眼中,大喇喇的坐了個首位,把個魏大人氣得個倒仰。可是自問惹不起這位囂張的二世祖,只得含著一口既將噴出喉頭的老血坐在第二位。

右邊的人就多了,幾大總兵赫然在座,比如麻貴、李如樟、董一奎、牛秉忠、李昫等幾位總兵大人。

這次會議內容很簡單,朱常洛開門見山:「想必各位大人心裡都清楚,寧夏城堅固難攻,各位大人都率兵攻打過,想必心裡都有數。」這話說的難免有些打臉,就連李如松的臉上都些掛不住,更別提魏學曾臉色難看的都快滴出水來了。

「國家養兵,為的是邊陲安定!哱拜冥頑不靈,與他決戰,勢在必行,我已決定三日後引水灌城,請諸位各抒已見。」

孫承宗坐在一溜總兵大人之後,暗中偷覷那些大人的臉色,只見帳中諸將十有七八均目露異彩興奮異常,麻貴第一個拍案便道:「大伙兒早就想切了那個雜種,憋得都不行了!咱們就等著王爺下令,大夥提著刀操她娘!」

李如松伸手撫須微笑,朱常洛一張嘴便堵上了那些不想打的傢伙們的嘴,眼光飛快的在帳中人臉上飛了一圈,可是既便如此,還真有一些皺著眉頭,臉色猶豫不決的人。

梅國楨的視線落到了魏學曾的臉上,忽然含笑道:「魏大人是三邊總督,這次平叛的主帥,對王爺的提議可有什麼看法?」被點到名的魏學曾恨得心裡滴血,這下想裝糊塗都已不可能。

朱常洛冷冷的掃了梅國楨一眼,這位監軍大人是不是正在有意無意向在座各位提醒,在這裡發號施令的自已不過是一個閑職王爺,而真正主持軍事的人應該是魏學曾、李如松,還有他梅國楨這號人物,唯獨沒有朱常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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