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離別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曾照彩雲歸。

幾天後高燒昏迷的三娘子在順義王府中睜開了眼睛,她的醒來讓得到訊息的所有蒙人謝天謝地,蒙人最敬佛祖,一時間歸化城內各大寺廟香火極盛,民眾自發的去給他們心中最愛戴三娘子燒香還願。

倒在霉堆上的卜失兔幾乎被歸化城裡所有人的口水淹沒,人人認準了三娘子這場大病就是因為這個小霸王活生生氣出來的,所以這位昔日橫行無忌的小霸王,最近在歸化城內街頭巷尾炙手可熱,人氣之高,就看三姑六婆、販夫走卒天天翻著花樣痛罵可見一斑。

所以最近卜失兔的日子相當不好過,說嚴重一點,估計出門都有被人打死的可能。

三娘子沒醒的這段時間,朱常洛那裡也沒去,只在自已的室中喝茶看書,吃飯養傷。

雖然沒有出王府,但是來訪之人絡繹不絕。

烏雅天天帶著東西上門,將個守衛森嚴的順義王府,直接變成自家的蒙古包,來去有如平地。

各大部落的首領也都紛紛備了禮物來看望這位當今睿王。自從朱常洛在賽馬場替烏雅挨了一鞭,這件事早就被傳得沸沸揚揚,遠近皆知。但凡長點心的人都可以斷定烏雅的好事將近,試問誰不想和這位未來的草原姑爺拉拉關係,親近親近?

對於每一位來訪者朱常洛禮數周道,謙和之餘不失氣度,在蒙人眼中看著這位小王爺雖然太過斯文秀氣,但言談中自有一種傲視凌人的凜凜風骨。更妙的是這位小王爺將所有來人的禮物無論厚薄全部收下,這一點讓所有來拜訪的人極為滿意。

見葉赫瞪著眼瞅他,朱常洛卻一邊微笑,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他們送來為了圖個放心,只有我收了他們才會安心,彼此有益的事,何樂而不為?」

葉赫眼露不屑,「幸虧你還是個皇子,若是為官做將,必是一方貪官巨惡!平常倒也看不出你居然這般圓融狡詐,看來卜失兔的鞭還是吃得輕了。」

本來還得意洋洋的某人登時大怒,可是沒等他發作,葉赫早就化風而去,徒留某人對空差嘆,長恨自已交友不慎。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一月。

春日草原草長鷹飛,碧綠成茵,艷陽正盛。

這些日子三娘子雖然一直沒有見他,但對他的一舉一動無不關心,一飲一食更是親力親為,聽說他整個人雖然瘦了一圈,可是精神健旺,傷勢已經大好的時候,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朱常洛的傷好得很快,也好的正是時候。

二人一直沒有見面,可是奇怪的是好象有心理感應一般。時間火候已到,答案也到了該揭開的時候。

這一日早起,朱常洛剛梳洗整齊,門外一聲銀鈴脆笑聲中,烏雅興沖沖的闖了進來,「朱小十,葉赫哥哥,咱們去騎馬吧。」

對於這種稱呼,朱常洛很是無奈,葉赫從朱小七叫一直到朱小十,反對了多少次都沒用,如今可好,一個葉赫沒搞定又多加上了一個烏雅。

就在這個時候,木者奐大踏步進來,幾個人連忙互相見禮。

順義王府內室,朱常洛好奇的抬頭打量周圍的擺設。不知為什麼,這殿中的格局總覺得有那麼一點熟悉的感覺,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模糊的想不太清楚。

三娘子的出現吸引了朱常洛的注意力,她並沒有象先前幾面那樣的博冠正服,現下身著一身便裝,長長的頭髮梳成髮辮盤在頭頂,整個人精神又利落。

二人相對無語,良久之後,朱常洛終於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小王歸化盤恆已久,今天來見夫人一是想問先前提議想必是已有了主意,二是君命在身,諸多大事未辦,不敢在此多加耽擱,夫人到底要怎樣做,請明示罷。」

三娘子眸光清澈,神情凝定,「明蒙和議事關草原蒙人百年福址,任何人不可動搖破壞。一切便如王爺所願,扯力克便交給我解決罷。」

雖然事先料定三娘子女中豪傑,處理大事殺伐決斷,從不猶豫,在扯力克和明蒙和議之中,朱常洛絕對自信她會選擇後者,但那只是想像,對於三娘子會不會如他所願,他的心裡並沒有十成把握。

如今心愿得償之下難免大喜過望,只要解決了扯力克,剩下一個火赤落,就好解決的很!

起身對著三夫人便是一禮,「夫人深明大義,為了邊境兩方百姓幸福安康,夫人忍辱負重,小王真心佩服。」

三娘子臉色複雜,眼底有如一汪深潭,似有無盡波瀾涌動。

朱常洛看出奇怪,「夫人若有話,儘管說便是。」

三娘子鼓足了全身的勇氣,聲音苦澀,「敢問殿下,生母是那一位娘娘?」

對方一雙眼中三分猶豫、三分忐忑、三分渴望還有一分狂熱,攪在一起,如此複雜的眼神頓時讓朱常洛覺得十分不安。

緩緩抬起頭來,眼睛如星般閃亮,「我的母妃是永和宮恭妃娘娘。」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夫人問這個做什麼?」

恭妃王氏?那又是誰?三娘子眼神閃過一陣愕然。

她在宮中時,只有皇后王氏新立不久,象鄭貴妃這樣大名鼎鼎的寵妃對於她來說也只是耳聞。

「……傻孩子,若是我沒猜錯,你就是我的孩子!」說完這一句話後的三娘子整個人忽然輕鬆下來,只覺得壓在心頭幾十年的苦澀一朝盡去,心裡一陣空空如也,眼淚只在眼眶打轉,卻硬撐著不讓它流下來。

殿外一道驚雷劃破長空,刺目的電光銀也似的白。

歸化城終於迎來了萬曆十九年開春以後的第一場雨。

雷聲、電光、大雨交織在一起,雄偉壯觀,聲若萬馬奔騰。

可是外面的聲音在響,對於殿內的朱常洛和三娘子二人,似乎全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室內只有三娘子靜靜訴說的聲音。

朱常洛屏息靜氣的聽著,沒有插一句嘴,實際上他想插也插不上。

因為三娘子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當中,他能做的只是當一個傾聽者而已。

再長的故事也得有結束的時候,直到殿內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故事終於結束了。

黑暗中朱常洛的眼睛閃閃發亮,三娘子低垂著頭,從心到嘴,全是苦澀。

「母親……」

如同一汪春水破開了三九寒冰,也化開了那顆久經冰凍的心,雖然由麻木到蘇醒的痛苦讓人不堪忍受,但是有這一聲的回報,一切終究是值了。

大殿內依舊黑漆漆的一團,黑暗中三娘子的輕輕撫措朱常洛的頭髮,靜靜聽朱常洛從五歲時的經歷說起。

說人的淡然無比,可是聽的人早已淚流成行,到最後極盡溫柔的將他攬在懷中,似乎唯有這樣才能將她心中無盡的歉疚表達於萬一。

二人心裡都明白,過了今夜,一個還是大明朝的睿王,一個還是名震草原的三娘子,這個事實已經無法改變。

一道曙光穿破雲層,照得殿內已經漸漸發白時,朱常洛知道,是到了該自已離去的時候。

三娘子忽然激動起來,「既然他對你不好,又何必回去,就在這草原上咱們母子逍遙自在豈不是好?」

晨光中的朱常洛笑得柔和,「母親,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何必說出來為難我。」

三娘子悵然半晌,不得不承認朱常洛說的是對的,他們的身份註定永遠是個秘密,一旦身份敗露,那便是血流成河,內外俱不得安生,就連這天下也得大亂。

「是我對不起你,當初我就不該將你一人棄在宮中的。」三娘子眼中酸漲難受,這才知道原來痛到極處是沒有淚水的。

朱常洛微笑道:「母親不過多自責,人生在世,自然有許多的不得已。」嘆了口氣,「生在帝王家,更是如此。」

聽他如此說話,三娘子臉上除了痛楚便是蒼涼,毅然而然道:「當日李太后以你的安危為脅,使我連嫁黃金家族扯力克三世,如果有一天你要坐上那個位子,我可盡起草原之兵助你成事!」

第一次體會母愛的磅礴如海,朱常洛說不感動是假的,卻堅定的搖了搖頭。

三娘子耗盡半生心血換來兩邊的和平,怎能因為自已一已私利擅起戰火。

路再長也會有終點,夜再長也會有盡頭,不管雨下得有多大,總會有停止的時候,烏雲不會永遠遮住微笑的太陽,自已的路終究是要用自已的腳一步步走過才有意義。

望著朱常洛遠去的背影,三娘子眼裡有難以言喻的難過與悲涼。

如果有可能,她很想再回一次大明皇宮,找出那個人問他一句……為什麼?

幾天後,朱常洛率領三千虎賁衛離開了歸化。

與來的時候低調不同,走的時候送別的人夾道盈街,當三千精銳虎賁衛,黑甲長刀,氣勢凜然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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