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兄弟

「為什麼不讓我去!」

近乎悲憤的熊廷弼真的很傷心,試問熱血男兒生在亂世,那個不想志在四方,建功立業?熊廷弼的畢生夢想就是跨馬揚刀,耀武九邊,在鶴翔山看著孫承宗一手訓練三千虎賁衛已經讓他眼熱到不行,如今去甘肅居然又沒有自已的份!

熊廷弼眼睛瞪大,又是委屈又是傷心。

孫承宗一臉的尷尬,他本來就是少言少語的人,此時更加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沉默無言。

莫江城一腔心思被孫承宗那一句蘇姑娘搞得翻來複去的神魂不定,想起月桂樹下的一抹清泠,就連天下聞名的金魚鴨掌吃到嘴中都如同嚼蠟,一顆心顛顛到倒,完全沒發現場中氣氛已經冷了下來。

只有葉赫眼含笑意,坐看朱常洛吃癟。

朱常洛無奈地嘆了口氣,狠狠的瞪了某個幸災樂禍的人一眼。

「熊大哥,非是我厚此薄彼,你願意帶兵立功,我只有支持沒有反對,但這次去甘肅,充其量也就是練練兵,打仗二字卻是談不上的!」

這一番話不但讓熊廷弼瞪起了眼,就連孫承宗都提上了精神,蒙古鐵騎來去如風,極是難敵,黃金家族和火赤落部幾萬大軍駐在洮州,虎視寧夏,打不起來?不可能吧?

「扯力克不過是癬疥之患!說白了不過是有點為禍一方的本事,卻沒有問鼎天下的本錢,這種人不足為懼。」

朱常洛目光深遠,嘴角有一絲莫名意味地笑,「這次和孫大哥前去甘肅,一者為了練練兵,二者想去拜望一個人,試探一個人,這兩個人無論拿下那一個,扯立克與火赤落不攻自破!」

在別人眼中視同雄獅猛虎一樣的蒙古鐵騎,在這位小王爺的眼裡口中居然成了土雞瓦狗,當真能象他說的那麼容易,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這話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或是聽別人說出這番評論,鐵定會讓在座一個人都當成一個笑話、瘋話來聽,可是這話從朱常洛嘴裡說出來,在座的沒有一個人有任何一絲懷疑,他說是那便是。

「熊大哥雄才大略,你翱翔展翅的天空決不在此!」

朱常洛凝視著熊廷弼,聲音不大,語氣平淡,卻勝過無數風雷大作。

熊廷弼絕望的覺得自已真是沒救了,滿滿一腔怨氣被人家一句話硬生生說成了一腔熱血。

「我已向皇上請旨,三日後熊大哥去兵部領了遼東六品副指揮使之職,便隨遼東總兵李如松將軍去遼東吧,從此天高海遠,任君遨遊。」

人生大起大落要不要來得太快?熊廷弼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

孫承宗艷羨之極,抬手捶了他一拳,「飛白,王爺對你的厚愛勝過我們在座任何一人,我真是有點眼紅啦!」

調侃之後放聲大笑,笑聲中那有半點妒忌的意思,一派欣喜開朗。

萬曆一朝,邊境之亂層出不窮,象扯立克這樣的充其量只能說是個小打小鬧,算得上心腹大患卻只有兩處,一是福建一帶的倭寇作亂,但那裡有戚繼光治軍有方,十幾年勵精圖治,倭寇已不象在嘉靖一朝時那麼猖獗,這幾年少有大的戰事。

從隆慶四年起,遼東的形勢已經極亂,鬧事的部落很多,總的來說以蒙古和女真為首。其中鬧得最凶的蒙古以插漢部、泰寧部、朵顏部三部為首;女真方面則是以建州女真王杲部和海西女真中的葉赫部、哈達部為首。

蒙古鐵騎來勢洶洶,馬蹄濺起的煙塵遮天弊日,明軍望風而逃,一直到李成梁接手遼東的時候,當時的遼東總兵王首道已經死在了蒙古人的手裡。

從萬曆初年起到萬曆十年,李成梁用了整整十多年時間把蒙古幾大部落折騰的奄奄一息,時至今日蒙古諸部已是昨日黃花,真正讓朱常洛視為心腹大患的是女真一族,不是海西女真,而是建州女真。

因為建州女真的首領名字叫努爾哈赤!

當日赫濟格城沒有將這個禍害一舉除掉,朱常洛至今想起來猶是恨得咬牙。

機會只有一次,打蛇不死的後果就是必被蛇咬。

以努爾哈赤之能,東山再起之時,只怕便是無人能敵。

動須相應,入界宜緩,這是安排熊廷弼入遼東的主要目的。

眼下朱常洛做到的只能是未雨綢繆,伏子百步,以待來日。

作為熊廷弼自然不會想到這麼多,他只知道能去遼東很好,能見到所有大明人心中的英雄李成梁,並在他的帳下聽命,是他這輩子做夢都不敢的想的事情。

看著這人一臉激動到要死的表情,朱常洛決定給他潑下涼水。

「熊大哥,路我已給你鋪好,依你才能必然勝任無疑,但是你的性格暴躁,好治氣又不悔改,如果不加以克制,早晚有一日會釀成大禍的。」

這樣說決不是朱常洛虛聲恫嚇,想到歷史記載中王化貞大敗廣寧城後,若不是熊廷弼與王化貞政見不合,如果當時他聽了王化貞提兵守住寧遠防線的建議,結局可能完全不同。

但熊廷弼做出了一件從來沒有人敢做的大事!將自明朝開國以來,穩固統治兩百餘年的遼東,拱手送給了努爾哈赤!

雖然撤出的時候堅壁清野,雖然努爾哈赤得到只一片千里無雞鳴,萬里無人煙空地,但無論如何,熊廷弼都沒有理由、沒有道理那樣做!

在朱常洛看起來,熊廷弼只是為了和王化貞爭一口氣而已……

「有膽知兵,善左右射,性剛負氣,好謾罵,不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

這是歷史對熊廷弼的評語,也是朱常洛對他一直不象孫承宗一樣放心的原因,老天爺給了他一個可以重來的機會,那他就有責任決不讓這樣的悲情歷史重演。

雖然不太懂得朱常洛這一番正色疾色說的話有什麼意思,但想到從認識他以來發生的這些事,熊廷弼不敢有任何疑問,臉上激動的紅潮疾水般退去,神智恢複清明,連忙站起來,「承王爺今天教誨,熊廷弼一定時刻放在心上,矢志不敢忘。」

「但願熊大哥能謹記今天說的話,日後必定是我大明一代名將,就算那一天我不在了」,忽然自覺失言,連忙改口,「……就算我不在你的身邊,也可以放心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葉赫深不見底的眼睛裡已經有了慌亂,從濟南回來後朱常洛的幾次異常表現一直讓他心裡隱隱不安,心底已經打定了主意,等晚上定要逼他說出實話來。

聽鸝樓一宴,賓主盡歡而散。

是夜,葉赫瞪著眼死力盯著某人,不言也不動,有如石雕鐵鑄。

某人先前還拿著本書裝孫,然後就覺得如茫在背,各種彆扭……書挪到左邊,又挪到右邊,最後直接背轉了身,片刻後朱常洛就覺得後背如馬上就要穿兩個孔般的難受……

嘆了口氣,舉起了雙手,「我服了你行不行?得啦,有什麼話就問吧。」

葉赫寒星一樣的雙眸沒有任何笑意,「你的毒發作了?」

朱常洛神情淡淡:「這都讓你看出來?」嘆了口氣,「你有這份眼光,若是跟著王之采混刑部,不出三年必定有大出息的。」

這個笑話一點不好笑,葉赫居然怒了,臉漲得通紅,低吼道:「若是我看不出,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朱常洛轉過身,不再看他的雙眼,沉默良久方道;「自我七歲中毒,如今已經三年,你師父沖虛真人給的天王護心丹也只剩了七粒啦!他老人家明見萬里,果然說的不錯,護心丹能護得我的心脈,卻不能解得毒性。從今年開始,我就覺得這身子忽冷忽熱,不是不故意不告訴你,真的只是一小會就好了。」

葉赫低嘆:「你是傻子么,難道不知道這只是開始,隨著時間愈久,毒性發作的時間就會越來越長的,這……這可如何是好?」

久病成醫,自個的身體自個有數,朱常洛知道卻只能裝做不在意。

「生又何嘗生?死又何嘗死?死是生之始,生是死之果,你看佛門大聖說得多好,若都是象這你這個人一樣,又笨又不看書,生死看不透卻是一門鑽死腦筋,才是如何是好呢。」

葉赫默然不語,忽然開口道:「咱們出海尋葯罷,十方靈芝雖然難尋,勝似在這慢慢等死!」

朱常洛緩慢但堅定的搖了搖頭,「我不怕死,只怕時間不夠用,如果在我死的時候,能夠完成心中願望,做上幾件事,到那時候死有何懼?」

葉赫怔怔看著他,眼中有莫名光茫閃動,不禁脫口而出,「好!你有什麼願望,我一定會幫你完成!」

一句簡單的承諾卻似有千斤之重,沉甸甸壓在朱常洛心上,本來口若懸河忽然啞了嗓子,好多想說的話居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過你放心,你沒那容易就死,我也不會讓你這麼輕易死掉!」說這句話的時候,葉赫的心裡似有火在燒,說完砰的一聲摔門而去,一路上叮叮噹噹聲音不斷,也不知踹了多少物件東西。

一聲兄弟,一世兄弟,肝膽相照,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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