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問心

在聽到小福子報出來人名字後,朱常洛為之一怔,正在寫奏摺的手停在半空,一滴墨自筆尖滴下,在潔白的宣紙暈開一灘刺眼的痕迹。葉赫恰好看到這一幕,眼中鋒銳飛揚之色一閃即逝,轉頭問等著候命的小福子,「是誰來了?」

小福子恭敬的回答:「是吏部文選司郎顧憲成顧大人。」

與此同時,在離鶴翔山幾百里地外的濟南府尹府大廳內,面南正中座上東西坐著兩個人,李延華坐在右邊,左手上正是山東巡府周恆,下邊光可鑒人的青磚地上站了一個人,正是不久前從鶴翔山大營出來的王有德。

此刻周恆一臉的含怒未發,神色極為難看,而李延華則是一臉的陰陽怪氣,端起手中茶碗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斜了一眼周恆,開口道:「大人,人證都在這裡了,若是這個賤民沒有說假話,小王爺看來真的是在那幹了點什麼也末可知!您是一省巡府,這事可不能光看著不管,要是上頭怪下來,咱們一個個都得跟著吃罪不起。」

周恆臉色陰沉欲雪,眼神如寒冰般從王有德臉上一溜看過去,最後落到李延華身上,無形氣勢使一邊站著的王有德體如篩糠一樣的抖了起來,就連李延華心裡都是一突突,萬沒想到這個平時焉焉的老狐狸居然有這樣凌厲陰鷙的一面,懼意過後頓時大生惱意,嘴角的笑意已經凝固。

「本府問你,所說一切可都是真的?你一介流民不知道大明律法,本撫告訴你,污衊王駕千歲,罪同謀逆,當誅九族,受千刀萬剮之刑!」

王有德雖然讀過幾本書,可畢竟是個鄉野之人,沒有見過什麼世面,他那點小聰明被周恆幾句話嚇得魂不守舍,一時間悔意大生,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求救的眼神向李延華看了過去。

惱怒之極的李延華將手中茶杯砰的一聲丟到了桌上,濺出的茶水灑得到處都是,這茶杯摔的是誰是人都能看得出來,堂堂一省巡撫,李延華居然敢當外人給自已臉色看,周恆臉上神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隱在袖子里的手已經狠狠的捏了起來。

和李延華在一塊為官幾年,李延華心裡在想些什麼,有什麼目的他心裡自然是清楚的,對於那個小王爺,周恆心裡不可謂無恨,可是比起恨意,他對朱常洛有的更是深深的顧忌。

就憑這個來自鶴翔山的流民說的幾句話,就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李延華?想扳倒睿王爺?

再度想起那個臉上掛著淡淡笑容的少年,想起他看向自已那別有意味的眼神,周恆心頭沒來由一陣心煩意亂,本來以為他去了鶴翔山,自已非但沒能圖個耳目清靜,反倒是日夜寢食難安,心驚肉跳總有一種前路不吉,要發生什麼事的感覺。

忍字頭上一把刀!豬一樣的李延華不可懼,他懼的是李延華身後的沈一貫,只盼著老天爺高抬貴手,讓自已平安順利熬過這最後兩年任期,到時候管他是睿王爺還是沈一貫,全他媽的都是滾蛋!狠狠一閉眼,一咬牙,周恆強壓了下心頭蹭蹭直竄的火氣。

「此中事大,不可不慎。」周恆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李延華,「睿王爺放棄贍田去了鶴翔山,濟南方圓千里之地無人不念其恩德,你沒事出去打聽打聽,就知道睿王現在民望已高到了什麼地步,就憑這個流民之言遠不足採信,此事依本撫來看還須謹慎斟酌,暫時不可輕舉妄動。」

周恆一番老成持重的金玉良言,在李延華看來,純粹就是這個老東西在玩太極,本來就對他極度不滿,這下再也按捺不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用手點著周恆,「大人美名下官是知道的,您不怕這萬金油就沒有不靈的時候?扒了皮見骨頭,誰不知道誰?平日比這厲害的多了的事都做得,想當初,那個蘇……」

「閉嘴!」周恆一張老臉變得血一樣紅,再也按捺不住,瞬間拍案而起,怒聲喝道:「放肆!你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看著眼珠子都紅了,一臉猙獰似要吃人的周恆,李延華自知失言,被他氣勢所懾,一時間不敢再說話。

周恆氣得渾身哆嗦,和這隻豬再說一個字,他都怕自已忍不住會出手掐死這個人渣。

「本撫今天把話放在這裡,鶴翔山一事,任何人不許肆意妄為,若出了事休怪本撫不留情面!」說完冷笑一聲,一揮袖子揚長而去。

丟下李延華在後邊瞪著眼氣得發暈,心道這個老傢伙今天是吃了槍葯還是得了失心瘋?媽蛋的信不信老子一封信送到京城,立馬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有德一臉驚惶地看著周恆怒氣沖沖的走了,不由得傻了眼,「大老爺,這可怎麼辦是好?」

原來王有德領著十幾個臭味相投的傢伙拿了銀子離了鶴翔山,到了鄒平城裡好生過了一陣好日子,每日吃喝嫖賭,日子過得逍遙瀟洒,一直到那天在街上偶爾遇到一個鶴翔山下來的採買日常用品的同鄉,王有德存了個心眼,便拉上他去酒樓吃了一頓,想從他嘴裡套點有用的消息。

不料那個人除了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大車留在山裡的各種好處的話外,就一直埋怨他們不該一時意氣用事,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云云,等聽到死對頭李老大現在已升了王府總管,各種榮耀風光名利雙收,這一下就戳到了王有德的肺管子上,勾起新仇舊怨,怒火涌心上頭,連眼睛都燒紅了。

陪上一頓酒除了撈到一頓埋怨外,真正想打聽的一句沒打聽出來,王有德不肯死心,偷偷潛回山上幾趟,處處留心之下還真讓他打聽出點几絲蛛絲馬跡。一咬牙便帶著幾個手下,一口氣來到濟南,找到濟南府尹李延華舉報領賞。

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沈一貫對這個小舅子為人極為看不上,但念在老妻只有這麼一個弟弟,便將他丟到濟南,反正出小事有周恆罩著,出大事有自已坐鎮,這也造成了李延華這些年橫行霸道,無所不為,濟南一帶百姓有冤無處訴,苦不堪言。

李延華一生有兩大愛好,一時貪財,二是好色,也是因為這兩個毛病害他多年不得升遷,但興趣所在,正是百折而不撓,屢挫而不改。

王有德帶來的這個意外的消息,正中李延華下懷。

一來幾個月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蘇映雪,越想就越深恨朱常洛這個傢伙人小色大,居然敢將自已心頭上的人搶去不還。二來聽王有德說鶴翔山上出現金礦,頓時貪心大熾,恨不得現在就帶人上山,分上一杯羹。

於是興沖沖帶著王有德來找周恆,萬萬沒想到,一向對自已百依百順的周巡撫三句話不到,先是向自已大發雷霆,後來更是疾言厲色的訓斥一頓拂袖而去,正自覺顏面掃地的時候,一見王有德湊上前來,一肚子火頓時有了發泄的地方,抬起就是一腳,踢得王有德成了一個滾地葫蘆,「狗奴才,你若是敢騙老爺,小心老爺摳出你的牛黃狗寶來!」

王有德後悔的臉色發白,不過他也知道此刻已不能回頭,低聲賠笑:「大人放心,給小的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騙您的。」

「哼,諒你也不敢!滾下去老實呆著,等用著你的時候,好好出把子力,老爺虧待不了你!」王有德如蒙大赦,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唯唯諾諾的滾下去了。

「你不仁不要怪我不義,看來這個巡撫的位子坐得久了,是時候該換人了!」李延華站起身來,手狠狠的拍在案上,「來人!召集兩班衙役,跟老爺走一趟罷。」

大帳內,朱常洛靜靜凝視著面前儒雅的中年文士,二人相對而坐,煮茶長談。

「自與先生自考場一別經年,當日就有會晤之言,沒想到這一諾居然到今天才得實現,先生不遠千里而來看望,常洛感激不盡。」

顧憲成未說話先嘆了一口氣,目光中毫不掩飾對朱常洛的欣賞之意。

自從離京回家已有幾個月,眼見東林書院已經正式掛牌成立,顧憲成便將書院中一切大小事情交待給兄弟顧允成和好友高攀龍打理,挂念京中的事情,擇日動身往京城而來。

一路上途經酒肆飯館,大街小巷議論的都是睿王甘願意放棄贍田,帶著流民去了鶴翔山,聽了滿滿一耳朵的顧憲成臉色越來越陰沉,思忖再三,終於臨時起意,就有了今天的上門拜訪。

當著明人不說暗話,顧憲成也不含糊,一拱手,「小王爺,下官是特意專程拜訪而來,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生有話但講無妨,能得先生教誨,是常洛的榮興。」

朱常洛說的不是客氣話,作為東林黨的鼻祖,顧憲成一手創立的東林書院可是在大明中晚期幾十年中,煥發出了無盡的神奇力量,可以說無數人的命運,包括大明朝的結局走向,都被這個眼前看著和朝廷沒半錢的關係的地方和其中的人操縱掌握。

面對這個寫下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千古名聯的人,即便是朱堂洛也是心懷敬畏,不敢有半點輕忽以待。

「睿王殿下這些年一來,做下的大事一件接著一件,自就藩以來,濟南大街小巷口口相傳儘是殿下的盛行,王爺可謂得盡天下人之心矣,王爺胸懷大志,憲成雖然不才,但也能看出一二。只是在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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