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選擇

楊朱是先秦有名的哲學家,他有一天走到一個三岔路口的時候,突然放聲痛哭起來。有人大惑不解地問他為什麼痛哭,楊朱回答說:「我不知道該走哪條路!」那人不以為然,結果楊朱鄙夷地看了看他,滿臉憂愁地說:「你哪裡知道,人生到處都是這樣的三岔路口啊!」

這個楊朱臨路而泣的故事告訴所有人,選擇人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當然這個事情對朱常洛來說不算什麼,因為他已經站在歷史巨人的肩上看得又高又遠。可是對於葉赫、對於熊廷弼,還有孫承宗來說,朱常洛給他們出的選擇題實在稱得上很難。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書房秘議了什麼只有當事人知道,小福子只知道他打著呵欠朦朧著睡眼守在書房門口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時緊閉了一夜的門才打開了。首先出來的是熊廷弼,瞪著一對紅紅的眼珠子活似一陣風一樣就沖了出去。

隨後出來的是孫承宗,這位老成持重的孫老師依舊步履沉著,可是小福子卻驚訝的發現,孫老師走了幾步後,居然差點撞上了拐角處的柱子。

小福子最看好的葉赫少爺果然沒讓他失望,可是他拉著自家殿下的手,堅定不移地說了一句話,「不管做什麼只管去做,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能護得你周全。」

小福子忽然就不蛋定了,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殿下、少爺,你們想鬧那樣啊……

日子過得飛快,睿王來濟就藩已經一個月。在巡撫周恆和府尹李延華看來,這個小王爺做事太奇怪,每天不是帶著葉赫或是孫承宗東走走西逛逛無所事事,而他從京城帶來的蔚為壯觀的「三護衛」,依舊住在臨時軍營駐地。

一切都在正常中透著詭異……周巡撫日夜提心弔膽,自從歷下亭一宴後,對於這個睿王爺他沒有一毫一點的小視之心,想自已小心謹慎了一輩子,只要再混上兩年就可以回鄉榮養,周大人在心底暗暗給自已打氣,只要再撐兩年就可以!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府尹大人李延華則不然,這一個月來天天魂不守舍,心心念念都是那個月下精靈一樣的蘇映雪,因為這個緣故他連周恆都懶得理了,天天派人盯著遐園,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蘇映雪身上,卻沒發現的是朱常洛身邊已經少了一個人。

不但是他,就連一直提著一萬分小心的周恆都沒發現,畢竟在朱常洛身邊的幾個人中,熊廷弼即不象葉赫那麼英風銳意,也不如孫承宗一般老成持重,可是熊廷弼上那去了呢?

今天朱常洛在書房中拿了一本風物誌看得入神,葉赫無聊的拿出望月不停的擦拭,而孫承宗則一直在流民安置大營中理事,他為人端正理事公平,流民人多難免摩擦生事,有孫承宗在自然相安無事。

正式進入伏天的濟南越發象下了火,小福子打外頭跑進來,圓圓的臉上全上汗,「稟王爺,熊大人回來了!」

「快請!」朱常洛眼睛一亮,放下手中書卷,沒等他站起身來,熊廷弼一身風塵僕僕的打外頭進來,二話不說,先拿起桌上的茶壺仰頭灌了一氣。出去大半個月,除了衣服和牙是白的,整個人比以前黑了一圈。

朱常洛笑嘻嘻地看著他,「熊大哥,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熊廷弼大口喘了幾口氣,臉上似有光流動,「殿下你真是神人!我這幾天跑遍了章丘、濟陽、齊河、長清這幾地,果然和你說的一樣,這些地方皇店、衛店、紳店比比皆是,這種情況只多不少,百姓苦不堪言。」

葉赫奇道:「那來這麼多名義的店,都是幹什麼的?」

「所謂皇店,就是宮裡太監以皇帝的名義開的私人店鋪,這是皇帝增加內帑收入的一種方式,至於那些衛店、紳店自然就是那些錦衣衛、高官、宦官甚至地方官開的店了。」

回答葉赫的是朱常洛,臉色雖平靜但隱約有些不好看。明朝萬曆時期商業極其發達,資本主義初現萌芽,雖然士農工商,商業依舊排在最後,可那也只是嘴上說說,沒有人會抗拒銀子的誘惑。

明朝有國庫和內帑之分,名義上來說國庫是國家的,內帑是皇上自已的小金庫,可實際上皇上花的銀子沒有一分是從自已內帑中出,每年養護皇室的巨額銀兩開支全都由國庫負擔,到最後一樣不拉的全都攤到了老百姓身上。

即便是這樣,為了增加內帑收入,就有了這些皇店的誕生。皇上開店可以,可皇上不可能出宮查看,這些事情只能交給身旁的太監一手包辦。於是宦官們利用皇帝名義狐假虎威,私開店鋪,中飽私囊的,也有扣下收入,只上繳一小部分的。

這種做法的結局就是皇帝自己得的好處不多,卻還落得個壞名聲,替那些太監們背黑鍋,但因為這種鋪子,畢竟能給皇帝自己帶來收入,所以歷經正德、嘉靖、隆慶幾朝都不曾禁絕,到了萬曆這一朝反而愈演愈烈。

與民爭利,天下安能不亂!

「這些事積來已久,就算是想解決也不在這朝夕之間。」朱常洛神情淡淡,「這些早晚都要禁掉!別的地方怎麼樣我不管,但是在我這一畝三分地,這樣子可不成。」

朱常洛心思之深謀略之遠,熊廷弼早就領教了,當年大庚縣義救莫江城,雪冤莫蘭心的情景歷歷在目。在他的心裡,這個少年睿王的手段一向如春風化雨,看著溫柔無形,實則無孔不入。朱常洛即然說要管,那肯定就有辦法,他這些日子一路察訪下來,只覺得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艱難,心裡很是替百姓歡喜。

「小福子,去請蘇姑娘來,就說我要見他。」

蘇姑娘就是蘇映雪,自從那天將她帶回府中,朱常洛一直沒有見她。這位蘇姑娘也很沉得住氣,每天呆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以小福子乍一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應了一聲,腿腳麻利的就去了。

踏進書房的蘇映雪臉上古井無波般的平靜,可在心裡早已翻開了巨浪。她知道自已長得好看,也知道自已的容貌對於男人意味著什麼,昔日千金小姐,今日以色事人的感覺讓她覺得屈辱又難堪,但想起死在大牢中的父親,懸樑自盡的母親,還有一門幾十餘口血淋淋的躺在血泊中的情景……復仇怒火日夜焚肝炙心!

默然打量眼前這個清秀華貴的朱常洛,想起那位好心救了自已的恩人用無庸置疑的口氣告訴她,天下只有這個少年王爺可以幫她洗雪沉冤!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因為將要溺死的人是沒有條件選擇什麼的,那怕漂來只是根稻草。

她有很多怕,因為她輸不起。所以這些天蘇映雪貌似過得挺平靜,其實每天都在猶豫猜疑中煎熬,十幾天下來居然清減了一圈,可是容光卻如雪中寒梅,越發光彩照人。

「蘇映雪見過睿王爺。」沒有自稱賤妾,在她報出名字的時候,她不再是那個下賤的舞妓,而是大明督察院十三道御史中山東道監察御史的千金之女、蘇映雪!

依舊一身白衣,臉上輕紗不再,腳步輕盈象踏著晨曦薄霧而來,同時也真的象一片冰雪跳入熊廷弼眼帘,一見之下瞬間眼前發黑,此來彼去的儘是這個女子鮮活靚麗,蘇映雪的容光麗色對任何一個男子來說都是無可拒絕的誘惑,對於熊廷弼這種青澀小伙的殺傷力不言而喻。

眼底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注視片刻展顏笑道:「大家開門見山,當日曆下亭中,蘇姑娘一手是冤,一手是救,本王今日找你來想問問這是何意?」

蘇映雪被他盯得一顆心怦怦亂跳,幾有一種無可遁形之感,胸口貼身褻衣處似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這是能證明父親被冤的最後證據,如果自已這次看錯了人,將此物交出後,蘇氏一門的冤屈只怕再無翻身之日。

看出了她的猶豫,朱常洛微笑嘆息,「看來這十多天的時間,蘇姑娘還是沒有選擇好,既然如此,小福子好好送蘇姑娘回去休息罷。」

「不必了!」蘇映雪眼睛一閉隨即睜開,身子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伸手從貼身褻衣取出一本小冊子,雙手高高舉起,鄭而重之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民女蘇映雪,代父蘇德公告山東巡府周恆、濟南府尹李延華徇私舞弊、收受賄賂、侵吞公糧……還有殺人滅口!」

室內寂靜無聲,只有靜靜翻動冊子的聲音。冊子不厚但字小如蠅,其上記錄的同容讓每一個看的人都會心驚肉跳,朱常洛很快就翻完了,眼底有淡淡血氣一閃而過,輕輕闔上吐了口氣。

「你父親蘇德公現在怎麼樣?」

許久不聽父親名諱,乍聽恍如隔世,眼角已有淚光,「遺書是父親在大牢中受盡酷刑之時所寫,幸虧獄卒王勇曾受過家父恩惠,不忍見家父屈死,才將此物偷偷送到家母手上。父親屈死之後,母親懸樑自盡,出殯那日晚間來了一群強盜,滿門連老帶幼幾十餘口全都死了。」

一番話說出來,在座幾人無不動容。小福子最沒出息,居然在一旁抽抽答答抹起了淚。熊廷弼一拍桌子義憤填膺:「這個周恆、李延華竟然如此狠毒辣手,滅門這種事居然也做地出來!」

葉赫眼底有火光隱現,「即然都死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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