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饅頭

初夏五月,天剛微熱,正是一年中最舒服好過時節,按照慣例,端午節是京城上半年裡最熱鬧的時候,這個當口任何一個初到京城的人,都會被眼前汪洋人海而震驚,朱常洛和葉赫從禮部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種景象。

雖然離端午節還有幾天,京城中大街小巷已經是熱鬧非凡。放眼望去,大明門、東華門外熙熙攘攘,吆喝聲此起彼伏,伴隨著爆竹聲,談論聲,叫好聲,雜耍的,練攤的,撮弄的,蹬長竿的,幾乎每一處有熱鬧可看的地方都被人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連轉個身都困難。

想起過了端午就要遠離京城,朱常洛和葉赫對視一下,二人心意相通,朱常洛咳了一聲,忽然一指天上,「看……那是什麼東西?」

身後幾十個貼身護衛的錦衣衛猛的一驚,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天,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再回頭時,睿王殿下早就沒有了蹤影。錦衣衛們面面相覷,知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不過有葉赫在殿下身邊,他們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地方,樂得清閑呢。

葉赫拉著朱常洛的手,左一轉右一轉在街上人群中穿梭不已,以葉赫的功夫,居然也差一點被街上一浪高過一浪的人潮和朱常洛衝散,更別說身後小福子跟得辛苦之極。

二人都是少年心性,一路走一路玩,直到時至正午這才找了一個酒樓,上來找了個臨窗雅座坐下。酒樓名叫六必居,門口一副對聯:一網打盡南北客,行人駐馬聞香來。

店小二殷勤跑來招呼,「三位爺,想點幾個什麼菜,咱這可是百年老店家了,拿手好菜醬肘子,當年太祖爺來嘗過都叫過一聲好的!除了這些,還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咸鴨,醬雞,臘肉,醋溜排骨,松花小肚兒……」

上百個的菜名脫口而出,舌頭都不帶打個結的,朱常洛還好,葉赫反倒成了土鱉,盯著人家舌頭看個不停。隨意點了幾個菜,當然醬肘子是必不可少的,朱常洛興緻盎然看著窗外風光,葉赫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拋給了店小二,「除去會鈔,剩下全給你了。」

這錠銀子最少也有二兩,會完鈔也能足剩一兩之多。要知道一兩銀子時下足夠四口之家一年的家費,店小二從來沒見過這麼大方的人,手裡好似捧了塊炭,紅著臉期期艾艾道:「小的……謝兩位爺的賞,只是太多了些……」

果然財寶動人心,剛那舌頭和抹了油一樣,一錠銀子砸上去立馬就不順溜了。小福子喝道:「爺賞給你的儘管拿著就是,告訴後廚好好伺候著就成。」

店小二一迭連聲的應道:「知道知道,爺們請稍等,小的這就下去準備,您們就瞧好吧。」說完腳底抹油,一陣風般的飛了出去,觀那身法,比之葉赫或是稍有不及,但比起大內禁宮裡的一眾錦衣衛不遑稍讓。

和風時來,舒服愜意,臨窗而望,見街頭人流如織,熙熙攘攘,平安繁榮,眼下的大明朝,是一個政治紛亂卻經濟繁榮,文化燦爛又生機勃勃的大明,這個時候的大明雖然沉痾已久,但還遠沒到久病不治的時候,但如果再過兩年……

再過兩年就是萬曆二十年,到那個時候,這個大明朝才會真的走向黑暗,歷史上著名的萬曆三大征將這一年將拉開序幕,前後長達八年的戰爭,開支高達一千一百六十多萬兩白銀,將大明家底掏了精光!雪上加霜的是在萬曆二十七年的時候,假借修復三大宮之名,萬曆始收礦稅、商稅,其斂財之狂暴、手段之狠辣前所末見令人髮指,明朝也就由此真正進入了日幕西山,病入膏肓,救無可救。

時間已經不多,自已的路還沒有真正開始,能不能挽回這一切,朱常洛心裡沒有底。

菜肴流水般端上來,葷素交疊,色澤鮮艷,果然色香味俱全。在小二特意的關照下,那頭珠簾邊上來了兩人,一坐一站,開始彈唱助興,聲音低低切切,溫吞如水,沒有蓋過幾人說話的聲音,恰到好處。

「退亦是進,失亦是得」,葉赫筷如流星,夾起一隻雞腿在朱常絡眼前一晃,「朱小九,想成神先呆會,此時祭五臟廟要緊,天大地大肚子事情最大,還是先吃飯罷。」

葉赫一句話說中了他的心裡去,管他明天會如何,自已只管放手往前走就是!受葉赫感染朱常洛展顏一笑,眼角眉梢儘是清澈純凈,笑容落到酒樓角落處一個青衣人的眼中,一瞬間竟然有些出神。

一餐飯即將用罷,忽然窗下傳來一陣騷亂,放下手中筷子,好奇的向窗外看去,街頭不遠處跑來一行人,打頭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光腳飛奔,後邊一行人緊緊追趕。

「站住!小兔崽子,咱們京城是有王法的地方,搶了東西居然還敢跑……」

「抓住了往死里打,這些東西天天鬧事,最可惡不過……」

等那孩子跑到樓下時,朱常洛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小孩身上衣衫破爛,臉黑漆漆的好象幾年沒有洗過,手中緊緊攥著兩個熱氣騰騰的饅頭飛奔,奈何街上行人太多,忽然一個跟頭絆倒在地,麻桿一樣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卻顧不得臉上手上擦出的血痕,撿起掉在地上的饅頭就要跑。

可是已經遲了,後過追上的人已經將他圍了起來。領頭一個赤膊大漢一把將小孩提了起來,二話沒說,莆扇也似的大手正反先來了兩下,兩聲脆響過後,那孩子嘴角已經流出血來,可是手裡卻死死攥著饅頭一句話也不說。

朱常洛的臉沉了下來,剛剛的好胃口蕩然無存,小福子心裡暗暗埋怨,早不來晚不來,偏在殿下爺吃飯的這個點來,無端攪了興緻真是晦氣,沒等他腹誹完,身旁清風一陣,葉赫已從窗口躍了下去。

下面那一群人罵罵咧咧還沒有完,那胖大漢只覺耳邊清風一陣,半邊膀子瞬間沒了知覺,哎喲一聲沒叫完,小孩已到了一個玄衣少年手中,邊上那一群人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大怒,七嘴八舌罵道:「你是什麼人,居然敢管我們的閑事!」個個伸手擼胳膊,可被葉赫寒冰似的眼神一盯,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動手。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有話好好說,何必喊打喊殺傷了和氣。」

小福子一馬當先分開看熱鬧的眾人,朱常洛緩步而進,清亮的眼光掃了那一群人後,便落在葉赫手上那個小孩身上,見他臉頰紅腫,口角有血,眼角似有淚痕,可又拼了命忍著不哭。

看到朱常洛走上前,小孩卻退開兩步,警惕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直擊朱常洛內心最柔軟處,那眼神既強悍又脆弱,既冷酷又純真,一張小臉上全是警覺,將手裡那兩個饅頭藏到身後,眼睛狠狠盯著他,小小身子不住瑟瑟發抖。

朱常洛轉頭對那個胖大漢含笑道:「這位大叔貴姓,不知這小兄弟有何冒犯的地方,今天在下管個閑事,幫你們分解一下如何?」

那胖大漢被葉赫一指點到臂上,直到現在半邊身子猶酸麻不已,本來怒火衝天,可是被朱常洛一身清貴之氣所逼,一肚子火不翼而飛。

「公子,不是俺們要欺負他,這小子不是一回兩回了!咱們不比您是大富大貴之人,這點破事您別管了,只管將這孩子交給俺帶回去就是。」

說完伸手就撈,朱常洛踏上一步,擋在那孩子跟前,那大漢光看朱常洛這一身裝飾打扮已怵了三分,葉赫寒冰也似的眼神向他一掃,剛剛好點的那隻手忽然就又麻了起來了。

惹不起只能躲得起,那胖漢瞪起眼朝那小孩喝罵道,「小狗子,今天看兩位……少爺臉上就放過你,下次你再敢去俺家偷東西,腿不打斷你的!」說完看了朱常洛和葉赫一眼,憤憤然朝地上吐了唾沫,轉身便走。

敢情這孩子手中緊攥的饅頭是偷來的,這敢難怪人家生氣,可是也不至於為兩個饅頭這樣喊打喊殺。

「這個你們拿去,權當他吃你們的饅頭錢!」

葉赫一揚手一道銀光直奔胖大漢而去,勢如奔雷避無可避,光聽風聲已嚇得胖漢魂飛魄散,躲閃不及腿一軟滾倒在地,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一錠銀子從空中砸在他頭上,力量不大不小,恰好剛夠將他的頭砸出一個包。

對葉赫童心不泯難免好笑,給銀子就給銀子,非要搞出這麼個陣勢來,把胖漢三魂嚇走了兩魂才甘心。旁邊有人將胖漢扶起,將那銀子交在他手上,頓時引起周圍一行人此長彼短的一陣吸氣聲……那銀子足足有五兩之多,別說兩個饅頭,兩個饅頭山也買得下來。

雖說連驚帶嚇,可得了這意外之喜,胖漢拿著銀子二話不說,狼奔鼠竄的去了。小福子連搖頭帶撇嘴,那麼大的一錠銀子哪……葉少爺真不會過日子。

要債的走了,圍觀的人也散了,朱常洛的目光再度落到這個小孩身上,這小孩自始至終咬著牙沒有說一句話,就算是挨打時也沒象平常孩子那樣沒命哭喊,這點挺讓朱常洛覺得挺意外。

「喂,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搶人家饅頭?」

小孩挺倔,依舊不肯說話,只是在聽到搶饅頭三個字的時候,硬梗著的頭居然低了一低,朱常洛也不願為難他,轉過頭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會意,伸手自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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