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將行

乾清宮裡,萬曆心神不定,堆得小山一樣的摺子只批了幾本,便闔著眼支頜休息。黃錦悄悄推開宮門,手中丹盤之上放著一盞參湯,輕手輕腳的放下之後,剛準備挪步後撤,萬曆忽然睜開眼,「黃錦,你說他是什麼意思?」

黃錦聞言一愣,隨即明白萬歲爺還是在為就藩這事頭痛呢,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乾清宮首領大太監,黃錦的意見對於萬曆一直很重要。可這個事黃錦知道沒有自已能插嘴的地方,沉吟一下只得實話實說,「陛下,說真的老奴不懂睿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口口聲聲是為朕分憂,可是在朕看來,你還是對這個位子沒有死心啊!既然如此,你的封地朕還真不能放到遠處了……」自言自語的萬曆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容中居然帶著些許縱容還有溫情,這讓黃錦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永和宮中,朱常洛和葉赫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雞,手上捧的是黃錦剛剛送來的聖旨,「葉赫,我不是在做夢吧……」雖然黃錦已走了好久,可做夢的感覺從剛才接旨的時候到現在就一直沒有少過多少。

葉赫笑容燦爛,「沒錯啦,你沒做夢,你的封的就是在山東濟南府!」

明朝設有兩京十三司,其中南京、浙江、江西、湖廣、四川為中五省,京師、陝西、山西、山東、河南為北五省,廣東、福建、廣西、貴州、雲南則為南五省。

明朝的藩王封地一般都放在南五省居多,這也是因為藩王本身特殊的身份,為大明江山穩固,不生亂子自然是放得越遠越好。當然也有特殊情況,比如自已的三弟福王朱常洵,就被萬曆封在了河南洛陽,作為大明龍興之地,河南的意義自然可見一斑,同時也可以看出萬曆對這個兒子的眷顧之心。

這幾天朱常洛和葉赫討論過多少次,認為自已的封地肯定在南五省這幾塊地,可是沒想到居然能是北五省中的山東濟南府,要知道大明時山東雖然不是什麼富庶之地,可比起窮山惡水的南五省,卻是要好上太多。

喜過之後朱常洛神情凝重,這道聖旨一下,自已的後路也就絕了,要換以前自已還可以學著前本尊那樣來個苦熬死守,怎麼也有一個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他現在就如同身處一座摩天懸崖之上,站在這個高度,上下毫無依憑,頭頂是一片接近黃昏的晚霞,腳下則是萬丈深淵。強勁的寒風呼嘯而過,隨時都能把人捲起或是擲下,湮滅在這天地之間。

路是自已選的,絕境過後或許是風光如畫,或許是萬劫不復,這一步走出去終究沒法再回頭。

就在這個時候,小福子急匆匆走了進來,一臉沉重之色,朱常洛定了定神,「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稟殿下爺」小福子人如其名,圓圓的臉全是福相,雖然沒有小印子的靈慧通透,但勝在忠厚老實,「這是王閣老託人送來給殿下爺的信。」

望著這封信朱常洛久久不語,自已就藩的消息對於朝廷里那些立長派大臣來說,不啻是滅頂一擊,亂是正常的,不亂倒是不正常了。對此他有思想準備,當然自已那個和朝中大臣們鬥了半輩子的父皇也有思想準備。

王錫爵的信寫的不長,但措辭極其嚴厲,字裡行間儘是詰問和責備,可以想像這位入朝幾十年的閣老對自已的怒火與失望已經到了何等地步。不動聲色的快速瀏覽一遍,沉思片刻後將信放到燭上,絢爛的火光映亮了眼眸,他理解王錫爵的苦心,但是他給自已設計的路已經不適合自已。

辜負了這位忠心正直的老大臣,朱常洛除了抱歉沒有後悔。

至於那些瘋狂上疏叫罵的大臣,朱常洛倒沒有太放在心上。縱觀明朝史記,曾見無數的直言犯上者,可是只有細細分析之後,你才會發覺,犯上是一定的,但直言卻是不一定的,因為在那些直言的背後,往往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謂的被壓制者,未必真被壓制,所謂的壓制者,未必真的就能壓制的往。

「葉赫,幫我把這封信傳給王大人,就藩之事我無話可說。只盼他身體安康,日後終有報答。」

不得不說,對王錫爵朱常洛還有很歉意的,因為要解自已詔獄之困,申時行才將他拖出山的,短短一年時間,這位王閣老因為支持三王並封,已經使他半輩子積攢的名聲輸得一乾二淨,名聲這東西對於士大夫們來說,那可是比命還金貴的東西。這讓朱常洛心中著實難安,一封信或許改變不了什麼,所求的不過是個心安。

看著葉赫點點頭拿著信去了,朱常洛嘆了口氣,自已可以無視群臣,虧欠王錫爵,但是有一個地方卻是萬萬不能不理的,現在是該去那個地方走一回啦。

坤寧宮昭陽殿,殿中心香爐之中香煙裊裊,其時已至春暮,天氣和暖,可昭陽殿內沒了往日的祥和寧靜,果然心境變幻,縱身處盛夏心猶似寒冬。

朱常洛跪在地上,王皇后面無表情,與平常見了朱常洛歡喜的神色大不相同。繪春看出不對勁,先將殿中諸等閑人全遣了開去,擔心的望了一眼皇后,轉身出了宮門,和幾個大宮女在外邊輪流巡視,以防隔牆有耳。

繪春出去以後,王皇后的怒火便再也壓制不住,「洛兒,你好糊塗,母后怎麼也不會相信你居然會主動要求就藩!你可知此一去濟南府,從此再也沒有半點機會得登大位,你……你好生讓母后失望!」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在朱常洛看來,王皇后現在就是這個狀態,跪在地上淡淡一笑,「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兒臣很快就會去山東就藩了,走之前有幾句話要跟母后說。」

緩緩閉上眼,全身力氣似已被抽空,「什麼都不必說了,從此一去天高水長,你我母子再無見面之期。可惜我卻是白白浪費了一片心!你儘管好好去罷,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王皇后臉色極壞,語氣蒼涼,「你的母妃放在這我里儘管放心,有我在一日,鄭氏就作踐不了她,別的母后就再也做不到了,你今後……好自為之罷。」

這一站起忽覺頭中一陣暈眩,身子猛然晃了幾晃,到底沒能站住,直挺挺跌了下來。朱常洛大驚,急行幾步一把將王皇后扶起,「母后,小心。」

王皇后茫然定了定神,忽然一把將朱常洛推開,臉上淚水縱橫,幾十年養成的高貴嫻雅蕩然無存,嘶聲喊道:「你讓我小心做什麼?小心有什麼用!我十四歲嫁與你父皇,當初那幾年也是好過的,可惜天不佑我,老天罰我無子無女,一直到遇上了你……」一個你字出口,卻已是哽咽難言。

看著王皇后眼淚似決堤般噴涌,朱常洛心裡極是難過,王皇后對自已的諸般恩惠,他一直是銘刻心上,如果沒有王皇后屢次護佑,估計自已現在能被鄭貴妃滅成七八回渣了。

等王皇后漸漸平靜下來,朱常洛猶豫了片刻,伏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王皇后身子一顫,抬起臉訝異地看著朱常洛,滿眼儘是難以置信。

翌日,睿王朱常洛的一封奏疏,就像一瓢涼水給開了鍋一樣的朝廷降了溫。摺子中對自已欣然接受三王並封的旨,並自請就藩的事祥細做了解釋,對於皇上和群臣的厚愛表示感謝。這封奏疏讓準備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的群臣們頓時撒了氣……自已在這折騰,人家正主已抓起腚跑了,這還有什麼意思……

一些大臣到底不肯死心,總覺得皇長子這樣做,肯定是受某些人的利誘威脅,所以短暫的消停之後,又可著勁興起一陣鬧騰。這次萬曆沒有手軟,看來廷杖已經沒有什麼用了,那就充軍,充軍不成,那就殺頭!

事實證明,挨幾板子換個名聲是值的,可是要用腦袋來換名聲就大大不值了。如是幾番之後,朝廷中漸漸也就消停了下來。

作為首輔的王錫爵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在接到葉赫托朱常洛轉交的信後,第二天就上了請辭摺子。可是萬曆死活不肯放他走,摺子遞上去就石子入水,連個聲都沒有直接沉底了。王錫爵無奈,接連上本請辭無果之後只得閉府稱病。

自打從坤寧宮回來後朱常洛也挺忙,就藩的旨意一下,禮部忙得雞飛狗跳,因為事起傖促,光趕製金冊金寶就夠忙活一陣了,隨之而來的一長串的繁文縟節,將朱常洛折騰得可是不輕。

也非止一日,眼見諸般手續差不多都已齊備,欽天監也擇好了睿王就藩的日子,定在了端午節之後的五月初九,據說是個黃道吉日。摺子上午遞上去,下午就批下來,速度之快讓接到旨意的內閣趙志皋一等人目瞪口呆,可是也無可奈何,只得依旨施行,明發各處。

永和宮這幾天也沒消停,小福子領著眾人里外一通收拾,將朱常洛用慣的一些東西統統帶走,自然也少不了各宮的賞賜,其中以儲秀宮為最,各種大箱小箱,珍寶玉玩賞了不少,朱常洛來者不拒,一一收納。

與此同時,鄭府內葉向高凝視著顧憲成,一臉疑慮。「先生,睿王就藩行程在即,可是這幾天皇上這流水般的賞賜是不是太過份些?」

身為禮部尚書的葉向高這樣說是有發言權的,此次睿王就藩除了欽賜三護衛外,又賜田兩萬頃,銀十萬兩,並許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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