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引火

四個內閣成員的摺子他看了三份,剩下一個沈一貫的他連看都沒必要看了,就憑這四份摺子一個時間送來的這一點,萬曆斷定,這個內閣集體辭職了!

內閣辭職的後果是嚴重的,萬曆似乎已經看到堆積如山的奏摺如雪片般向他飛來,而自已剛過上沒多久的幸福生活正在和他招手做別……

一旁的黃錦悄悄的湊了上來,「陛下,依奴婢看,這事情透著蹊蹺,不如奴婢去趟文華殿,探探他們的意思您看如何?」

被悶棍打得發矇的萬曆總算緩過一口氣來,頹然揮了揮手。黃錦邊走邊嘆氣,心道問不問都那麼一回事,事情其實很簡單,萬歲爺您早些拿個主意不就完了,何必與群臣斗個兩敗俱傷,不值當啊。

就在黃錦去文華殿探風的時候,京城鄭府另是一番光景。

都說清明斷雨不斷雪,昨天的京城還是陽光明媚,春暖花開,今天忽然就颳起風,到了傍晚時分陰雲四合,飄下一層密密的雪豆,連帶著氣溫也降了下來,嗖嗖的小寒風颳得人心裡發涼。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在葉向高踏進鄭府顧憲成居室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

「先生好興緻,朝中都亂成一團了,您還在這裡如同神仙一般。」隨著葉向高進來,也帶來了外頭一身寒氣。

「進卿來了,快坐。」不得不說,顧憲成對葉向高極為看重,連忙收拾起身,先將葉向高拉到火盆邊坐定,又接過小婢手中茶壺,親自布茶,一邊笑道:「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葉向高剛啜了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先生可是要離世出家么?」

顧憲成哈哈大笑,「進卿說笑了,你剛說我是神仙,我一時有感而發,胡謅幾句罷了,我若是神仙,早就駕鶴雲遊四海,又何必在這塵世擾攘。」

「先生可聽說今日朝中動向?」

對於葉向高的開門見山,顧憲成胸有成竹,「進卿可是因為閣老們在文華殿候旨之事而來?」

「先生果然不出門而知天下事」,葉向高放下手中茶碗,壓低了聲音,「我聽宮裡傳來的消息,今日內閣以申汝墨為首,四人集體上摺子請辭,皇上為這個事大光其火,眼下人心惶惶,都在盯著聖上怎麼發落呢。」

顧憲成不急不燥的轉著手中茶碗,「進卿,你對當今聖上怎麼看?」葉向高輕噝了口氣,妄議聖上是犯上大罪,以顧憲成的為人怎麼會不知道輕重,不知道他是裝糊塗還是真迷糊,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轉念想到顧憲成為人嚴謹慎重,說話有的放矢,他既然這麼問,肯定有他的道理。

葉向高沉思了片刻,「當今聖上雖然多有……不羈之處,總算還是一個聰明之主。」聰明不是英明,葉向高說的隱晦又藝術。

「說的好!」顧憲成輕輕擊掌,「進卿見解獨到,與我心相合,坊間對聖上多有貶責,就連朝中大臣對於聖上所作所為也是多有非議,可是簡在聖心,聖意變幻豈是他們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揣測的。」

葉向高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申汝墨老成持重了一輩子,今天所為如此貪功冒進卻不象他的風格。」顧憲成呵呵一笑,「我若料不錯,他們這次所為的目的,定是因為皇長子即日回宮,想早些為皇長子定下名份罷了。」

「即然先生心裡都明白,為何還端坐這裡紋絲不動?」葉向高真有點急了,「皇長子在北疆立下大功,又有名正言順的長子的身份,如今再加上申汝墨、李成梁這樣的文武大臣保著,我們還在此靜坐不動,豈不是貽誤良機?如果……」

「沒有如果!」顧憲成一揮手止住了葉向高還沒說完的話,「進卿,你還是沒摸清咱們皇上的脾氣啊……我斷定申汝墨這次必定搬起石頭砸了自已腳,不但他一心想立太子一事會成畫餅水月,只怕他這輩子辛苦幾十年累積獲得的聖眷,這一下也都要折進去了。」

葉向高又驚又喜,申時行掌握的內閣幾乎是鐵板一塊,雖然勉強安排進了一個沈一貫,可是他和顧憲成都明白,那也只是安排進了而已,並沒有實質上多大的作用。

作為保三派的骨幹一員,這些年他們不知費了多勁,設了多少圈套,愣是沒找出申時行這隻老狐狸一點致命之處,雖然也掌握了一些證據,可就憑那些想扳倒申時行無異於白日做夢。

現下的申時行就像一座高山,他一天不倒,就阻擋著他們永遠登不上大明權力的最高峰!

「依先生所說,皇長子看來依舊不得聖心,那我們皇三子就大有希望了。」

看著葉向高又驚又喜的神色,顧憲成臉上笑容斂去,「到底立誰為太子,皇上的心思一直難明,這個事我一直頗費思量……」說到這裡顧憲成也是搖頭不語。

從鄭貴妃那裡傳來的消息,最近只要有人提起皇長子的事情,萬曆臉上就會出現一種奇怪複雜的表情,就連最了解萬曆心思的鄭貴妃都參詳不透,只得密信求助於顧憲成,可是顧憲成這幾日為此事費盡心思,也是百般思之無解。

「先生,娘娘不是說她已得到上諭……」

「聖旨沒下前,誰說的都沒用,進卿慎言!」顧憲成臉色一肅,瞪了葉向高一眼。只要牽扯到鄭貴妃的事,顧憲成都是慎之又慎,被薄責的葉向高臉上一紅,低頭認錯。

「學生一時心急失言,老師莫怪。」

畢竟是自已一手培養看中的人,對於葉向高顧憲成一直是另眼相看的。拍了拍他的手,意示安慰。

「咱們那位聖上,這輩子最恨別人逼迫。張居正的下場你沒有看到么?」顧憲成冷笑一聲,「申時行舉閣相脅,以為可以拿捏皇上逼其屈服。可是他也不想想,這天下是誰人的天下!一個失了聖心的首輔還能呆得下去么?」

一語有如醍醐灌頂,葉向高眉花眼笑,「申時行在內閣中大權獨攬,我們不管做什麼終究被他壓制掣肘,老師想找個幫手太難了。」葉向高也不是簡單人,幾句話就小黑了沈一貫一把。

「沈一貫為人圓滑老練,對我們也只是虛以委蛇而已,日後你入閣後對他要多加提防。」顧憲成臉上笑容隱去,從開始到現在第一次換上一副嚴重的神色。

葉向高神色肅穆,似乎被顧憲成點醒了什麼,可又有一點抓不著摸不到的感覺,「老師,你的意思是……」

顧憲成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伸了個懶腰,「進卿,這個時候,一靜不如一動!申時行要鬧就由著他們鬧,太子的事你放心,就眼下這個情況來看,誰鬧也白搭。簡在帝心,立國本這個事玄著呢。」

「不過拜他們所賜,我們眼前也有了一件事也能忙活忙活……」顧憲成含笑看向葉向高。

心有靈犀一點通,葉向高眼神一亮:「申時行?」

「不錯!」顧憲成毫不吝嗇對葉向高的欣賞,「申時行這次犯顏直上,已經失了聖心。他獨霸朝綱十幾年,是時候該休息了。」

葉向高和顧憲成對視一眼,兩人會心一笑,異口同聲說出兩個字,「言官!」

自文華殿回來的黃錦一臉黑色跪在地上,隨著哐啷一聲,黃錦閉上眼睛哆嗦了一下,如果他沒記錯的,這是萬曆皇上砸的第五個物件了,足可見聖心現在惱怒到了什麼程度。

「傳旨!」望著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萬曆終於屈服了!沒了內閣,萬曆這幾天過什麼是什麼日子只有他自已知道,他快累死了都!為了自已的幸福生活,萬曆皇上終於不得已的屈服了。

「眾卿議立太子一事,攸關大明江山社稷,事關國本,不得不容朕深思。朕誠待天下,等皇長子歸宮之日,朕自然會有交待。」

與前番幾次隨口推搪不同,這次的是正兒八經下了聖旨,萬曆總算是有了態度。都說皇帝金口玉牙,那是戲文里說著玩的,皇帝也是人,也會玩賴,可是聖旨就不能鬧著玩了,白紙黑字的聖旨說出來就得做得到,否則一個沒信用的皇帝是自已在作死。

這道聖旨就好象和平路線圖,時間地點結果都定下來了。對於這個結果,申時行為首的內閣中人除了沈一貫外都極是滿意,這是一步可喜的成果。皇長子回宮在即,到時皇上想拖也拖不出個花樣來。

對於立太子這件大事,他們沒指望一步登天,一步一個腳印的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所以四人中除了王錫爵真的回家侍疾去了以外,那三位自然是該幹嘛幹嘛,一切照舊運轉。

如同京城那翻來倒去的天氣一樣,從一本《論輔臣科臣疏》開始,貌似平靜的朝廷已經註定不會再平靜下去,寫這個奏摺的是一個言官,南京禮部主事湯顯祖。

靜靜望著黃錦送來的這個摺子,看著上邊紅筆硃批,申時行養了一輩子的泰山崩於前不形於色的臉終於變色了,那一個個紅色淋漓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