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丸

太后盛怒之下發下懿旨,萬曆縱然萬般不願,也明白廢后的事已難以實現。可是心裡著實別不過這個勁來,只得默然不語權當無聲的反抗。他這點小心思逃不過李太后的眼睛,冷笑一聲,「哀家明白你的心思!」

轉頭吩咐身邊掌事嬤嬤竹貞,「去儲秀宮告訴鄭貴妃,就說是哀家的旨意。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就是妃子。若能知道上下彼此相安,那還罷了。若敢再生妄念無事生非,哀家有的是手段對付她!這內宮有哀家在一天,這些個狐媚惑主的一套趁早收拾乾淨了!」竹貞應諾領命去了,剩下一臉死灰的萬曆皇帝呆在當地。

到這個時候,再聽不出太后話中的意思萬曆真成傻子了。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只要自已不起廢后的念頭,太后就不會為難鄭貴妃。想到太后的手腕,萬曆絕對相信太后放話絕非誑言。看來廢后的事到這也就算完了。

見皇帝沒說話也沒反駁,知道他已服軟。太后壓壓心頭火氣,稍微平復了一點,「再者皇長子年已六歲,也該到了出閣讀書的年紀。」提起這事,萬曆心中突的跳了一下,已經能猜到母后接下來要說什麼。

出閣讀書?母后你打的好算盤哪。明朝皇子出閣讀書意味著什麼,母后你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萬曆想得到,李太后也想得到。明朝皇室有條不成文潛規則:皇子出閣,就等於承認其為太子。

李太后小試了把皇上的意思,一看反應就知道這事急不得。兒子總歸是皇上逼急了恐生後患。形式不重要,內容才是重點。李太后是聰明人,自然不幹蠢事。

「兒子終究是你自已的,皇位你愛傳給誰,便傳給誰,哀家絕不干涉!只是皇家體面要緊,大皇孫日漸長大,卻不得延師講學,豈不讓朝中百官乃至天下子民看了笑話!皇帝可以不管不顧,可哀家百年之後,以何面目去見你的父皇?」

出閣讀書變成了延師講學,對於太后明顯的讓步,萬曆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板一眼的大道理萬曆不怕,他的老師張居正是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萬曆卻是走自已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一師一徒都是奇葩。

關於旁人說什麼,萬曆才懶得管。只是這一個孝字真真壓死人。太后祭出先皇這柄大旗,即便萬曆皇帝滿心的不情願,也不再敢反駁了。無奈只得再次和稀泥,企圖先混過去再說。

「母后教訓的是。非是兒子不讓他讀書,只是兒子顧慮皇長子大病初癒,身子尚沒大好。不如再養上兩年,到時皇三子也大了,兄弟二人一同讀書豈不是好?」

這理由連皇后都糊弄不過去,更別說人老成精的太后了。「兩個皇孫相差四歲,若等皇三子長成,豈不誤了皇長子年華?一樣都是父子,何厚彼而薄此?」太后真的厭惡了!絲毫沒有給兒子留面子的話說得萬曆臉皮發燒,心底恚怒不已。

「哀家說了,你立誰為太子哀家都不會再管。但是皇長子讀書之事勢在必行!皇帝若不應,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哀家只得大開宗廟,祭天告罪,以謝天下。」太后撒潑了,不是比誰不要臉么?那就鬧到天下人面前,看你這皇帝怎麼解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萬曆還能說什麼?所幸不是出閣讀書,只得點頭答應擇日為朱常絡延請講師入學。到此為止,因為朱常絡讀書問題引起的內宮中一場爭鬥至此平歇。

這場戰鬥中沒有贏家,太后看著是佔了上風大獲全勝,卻把母子之間那點親情折騰的半點不剩。萬曆雖然讓步,可是保護了鄭貴妃不受太后遷怒,同時也把自已要立皇三子為太子的心思擺到了明面上。以朱常洛讀書為條件換得了太后今後在太子人選上不持立場的承諾,也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皇上怎麼就不明白呢?皇長子是世宗皇帝在天上選定的人啊。如此一意孤行,形同逆天!哀家一片苦心,都是了這大明江山、為了皇帝好啊。」望著皇上遠去的背影,太后捶胸頓足臉氣得煞白,老太太真的氣著了。

皇后沉默無語,可是那一臉的愁眉苦臉,已經將自已心思表露無疑。李太后伸手扶著皇后緩緩的站起身來,眼神飄渺望向前方,意味深長道:「傻孩子,有些事急是急不得的。你看皇上啊……就是太心急了。」

這幾天後宮裡的人從上下到沒有一個痛快的,就連風光顯赫的儲秀宮也不例外。「哥哥,你說的當真?」鄭貴妃臉色脹紅,怒氣衝天。

「千真萬確!」一個肥頭大耳的圓球正坐在太師椅上擦汗。此人正是新科上任的五城兵馬指揮使、鄭貴妃的親兄長鄭國泰。

照說這傢伙以前沒有這麼胖。在張居正當官的時候,鄭國泰天天過著提心弔膽的生活。原因沒別的,張居正不是慣毛病的人。連皇帝都要看張相臉色行事,何況他這樣幹嘛嘛不行,吃啥啥都香的貓狗之輩。

可是現在不同了,自從當了五城兵馬指揮使,手握三十萬禁軍調度之權的鄭國泰,走到那裡那裡都是笑臉,天天飯局酒局不斷,日子過的相當滋潤。這身子如同吹了氣的皮球一樣飛速的鼓了起來。

對於兄長的體形變化鄭貴妃沒注意,她眼下全部注意力放在她哥遞過來一張紙上,在反覆看了幾遍後,難看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皺眉低聲道:「朝上大臣們怎麼說?」

「別提了,如今群情激憤,都在為皇長子抱屈。還有幾位御史正在聯名修表,要啟奏當今,求立皇長子為太子。」繼續擦著汗的鄭國泰偷偷看了下妹妹的臉色,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他沒敢說,眾臣在同情皇長子遭遇的同時,一致將槍口對準了鄭貴妃,那是說什麼難聽的都有。

鄭貴妃緊皺眉頭在宮裡不停的走來走去,心裡絞成了一團亂麻。這封狗屁的勵志書她已有耳聞,當日萬曆皇帝黑著臉回來,她就覺得不太對勁。還沒等問出個一二三來,慈寧宮的竹嬤嬤又傳來懿旨,對自已大加申斥,就差指著鼻子罵自已妖妃了。

慈寧宮不是坤寧宮,更不是永和宮,鄭貴妃惹的起誰也惹不起這位太后,只得忍了一肚子氣,悄悄的吃了啞巴虧。一哭二鬧三上吊之後,萬曆百般撫慰,親口承諾日後絕對會立皇三子為太子,鄭貴妃這才破涕為笑,二人重歸於好。

皇上一諾金口玉言,那是戲文說著玩的。鄭貴妃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當日就逼著萬曆立下了字據,清楚明白寫明了立皇三子朱常絢為太子。白紙黑字最實在,鄭貴妃小心謹慎的藏之秘閣。可是鄭貴妃不知道,日後她倚之為柱石的這封密詔,最終導致了她最後的一敗塗地,可以說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已的腳,這都是後話。

雖然有了密詔,不代表一切就順利了。不知為何,鄭貴妃這幾天老覺得悶悶的提不起精神,心口象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總感覺這幾天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果不其然,今日兄長突然求見,帶來的前朝消息就像一塊石頭砸向了她的腦袋!

看著手中那頁紙,鄭貴妃又恨又氣!本以為是窩囊廢物,沒想到這小子如此奸詐。自已在宮中用盡手段,沒想到百密一疏,居然讓這小子在自已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一而再再而三的搞得自已狼狽不堪。可這小子不過六歲而已,真有這麼大的心機?

「妹妹,這事怎麼辦?你倒是拿個主意。」憤憤的盯了這個一身肥肉的草包哥哥一眼,鄭貴妃氣得說不出話來。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一母同胞的偏偏生出這麼塊沒長腦子的料!鄭貴妃銀牙銼了幾銼,「哥哥,和你說了多少次,這是在宮裡!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在這你得叫我娘娘!如今太后看我不順眼,正在盯著我找錯呢。你這般大大咧咧若有半些越矩之處,犯到人家手裡,皇上護得了我可護不得你!」

一頓嚇唬,頓時把鄭國泰剛消了大半的汗又嚇冒了出來。嘴皮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鄭貴妃失望之極的剜了這個沒出息的哥哥一眼,忽然想起一個人,頓時眼前一亮。怎麼就把他忘了呢!

「哥哥,這事顧叔時怎麼說?」

鄭貴妃口中說的顧叔時。姓顧,名憲成。江蘇無錫人。萬曆四年的時候參加鄉試,考中了第一名解元。三年後考進士,沒出意外的中選入仕。因為成績平平,分配到了戶部做了個主事,然後一直平平淡淡,不好不壞的干到現在,還是個六品主事。

要說鄭貴妃怎麼認識他,那說起來話頭就長了。用一句詩簡而言之概括便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在老家無錫時顧鄭兩家是世交。後來鄭貴妃的父親鄭憲宗舉家遷到北京大同府,從此一路官運亨通,到鄭貴妃入選宮中的時候,已經官至都督同知。

顧憲成在無錫是醫藥世家,雖然薄有財產,可與現在的鄭家相比,已然是雲泥之別。顧憲成來到京城趕考就住在顧家,此時的鄭貴妃已經出落成婷婷絕色少女。二人一見便成金風逢玉露,又如潘金蓮遇上了西門慶,可惜郎情妾意沒幾天,一切因為鄭貴妃的要入宮待選而改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卿兮知不知?」鄭貴妃永遠忘不了入宮前那一夜,顧憲成拉著她的手,溫柔的在她耳邊說過的這句話隨同溫柔的晚風一同入了耳,也入了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