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首輔

眾所周知萬曆登基的前十年是非常勤政的,一直到後來大夥才知道了真相。原來不是皇上有什麼為國為民的遠大抱負要實現,而是目標堅定只為了打倒一個人,地球人都知道這個人就是張居正。

張居正是個不折不扣的狠人,在他的領導的十幾年裡,內閣與皇權之間比斗完全沒有任何份量。內閣如日中天,皇權黯淡無光。說句不怕殺頭的話,張居正主持內閣的十年,老張就是皇帝!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老張在他執政的時期將這八個字的領導理念詮釋的淋漓盡致,達到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地步。其範圍之廣大到了無以復加,上到小皇帝萬曆,下到文武百官。

可憐萬曆皇帝幼年跟著隆慶過得是朝不保夕提心弔膽的日子。好不容易熬上了皇帝,沒想到還不如從前。在如此的高壓統治下舉步維艱,仰人鼻息過了十多年。可以想像萬曆心有多大,恨就有多深。

在萬曆翻身當家作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猶豫對張居正揮出了復仇屠刀。可是明朝內閣理政的制度大大削弱了皇權。朝中大臣們大都聽內閣的,內閣是首輔說了算的。皇上手裡真正能用的人基本沒有,這種特殊情況下,言官的春天來了。

大概上明朝的官有三種。一種是文官,一種是武官,還有一種是言官。文官理政,武官安邦。可這言官……好言官是察風糾錯,懲腐治敗。可壞言官說難聽了就是一群咬人的狗。

言官手裡沒有實權,他們能做的就是不停的上書告狀,一直告到你們煩了服了氣為止。嘉靖朝運氣好,出過海瑞、鄒應龍那些個響噹噹鐵面御史,而萬曆這一朝的言官多是些泄私憤的貨色。

憑良心說張居正雖然強勢加跋扈,到底是個幹事、有大能力的人,可能是無論在那個朝代能幹事的人就難免得罪人,得罪人就得遭狗咬,所以張大人在位的時候很看不上這群光咬人不辦事的言官們。

按照老張的理政真言,看不上的後果就是打,打到你聽話老實為止,所以張大人在位期間,那些硬的、二愣子的言官大部分都被打死了,留了幾個活的也都是奄奄一息,老實的夾著尾巴做人。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張居正倒台時,朝中言官們基本上快死絕了。

鑒於此,萬曆皇帝終於做了一件讓他以後噬臍後悔的事情:解放言官!

言官們還是相當給力的,因為有和萬曆同樣被壓迫的悲痛經歷,也為了報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解放的言官們把吃奶的勁都鼓了出來,使盡全身解數,唾沫星子有如狂風暴雨,在朝堂之上掀起了倒張的陣陣驚天駭浪。如願以償的將張居正搞死搞臭搞下台,萬曆皇帝滿意極了。

可這一切落在申時行眼中,作為現任內閣首輔的他什麼也沒說。

萬曆十五年秋日深夜,申府書房內燈明燭亮。管家申忠垂手侍立門旁,等著老爺辦完公務。可抬頭看看這個時辰,老爺只怕又在熬夜了。申忠的臉上露出無奈之色。

此刻申時行正盯著案上的一封奏摺默然不語。摺子是三人聯名的。領頭的光祿寺少卿江東之。簡而言之是個養馬的,相當於當初孫猴子做的弼馬溫,還是個副職。太僕寺少卿李植,這是肥差,專管請吃飯的。尚寶司少卿羊可立,是專管公文的,拿今天的話說管檔案的。

這三位都是言官,現在的雖然官不大,可是後台很硬。作為首輔,申時行知道這三位都是萬曆親自提拔任用的言官中的代表。在打擊張居正過程中,居功至偉,很得萬曆歡心。

言官言官,就是指著嘴吃飯的。但是也有一句話,叫人微言輕。為了增加說話的份量,這三位就緊緊的抱成了團。罵人一起罵,打架一起上,人多力量大,時間長了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超級組合。

申時行不是張居正,只要不是太過份,申時行就睜個眼閉個眼,裝個糊塗就算過了。可是這三位在咬倒張居正後,估摸著是咬瘋了,居然將目標定到申時行身上了!

對於申時行這種宦海沉浮三十年愣沒嗆過水的政界大佬而言,江東之這些跳蚤一樣的傢伙自然不放在他的眼裡。就像是一堆狗屎,你踩了它吧,能臭你半年吃不下飯。可是你不踩它吧,能噁心你吃不下飯半年。所以申時行在想,要不給他們個眼色看看?忽然心中一動,目光落到那三個人最後那個李植上時,申時行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申時行終於定了主意,伸手重重拍了一下奏摺。響聲驚動了書房外伺候著的申忠,連忙跑進來,小心道:「老爺,您這是……」

「拿我的帖子,去請王元馭來。」王元馭就是王錫爵,字元馭,號荊石先生。現任文淵閣大學士,內閣四人中位居第二,申時行是首輔,他是次輔。

「這麼晚了還去請王閣老?您看是不是等明天……」申忠有些猶豫。申忠小時候是申時行身邊的書童,現在是申府的管家。一主一仆,幾十年相伴的感情下來,對於對方來講早就和家人沒什麼兩樣了。

「無妨,王府離此也不算遠。速速去罷。」看到老爺鐵了心,看來要說的事情必然重大,申忠不敢怠慢,答應一聲就跑了出去。

接到帖子的王錫爵很快就坐著轎子來了。對於申時行這個人,王錫爵一直很有怨念。首先他倆是老鄉,再者他與申時行一樣,都在嘉靖四十一年中的進士。然後在會試的時候,他倆一同考的,他是第一,申時行第二。最終殿試的時候,他變成了第二,申時行是第一。

如此源淵放到別人身上,或許會含著兩泡淚高呼「緣份啊……」然後抱頭痛哭。王錫爵也很想哭,即生瑜何生亮啊有沒有!好情為緣,惡情為孽,他們這情份,肯定是孽緣!王錫爵一直這樣認為。

可是命運就是這麼奇怪,一恍匆匆幾十年過去,二人一樣宦海浮沉,歷經三朝。由當初的青蔥少年混到現在大明朝權力最高的頂峰位置,這時候申時行是內閣首輔,他是內閣次輔。別看王錫爵臉上裝做不在意,這心裡一直別著一股勁都幾十年了,做夢都想那一次他也爭個第一,壓上老申一頭。

王錫爵進到書房時,看到申時行頂著油燈正在看摺子。被人從暖被窩的揪出來的他氣不打一處來。「申汝墨,你要勤政當名臣,不睡覺也別拉上我行不行。」說罷氣呼呼一屁股坐下「有事快說,說完快走。」

申時行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用手點著王錫爵,「知我者元馭也!」受到誇獎的王錫爵適時送上一個大大的白眼,伸手接過一旁申忠含笑遞上的茶,輕輕呷了一口,沁脾的茶香氤氤一室。

「雪頂含翠?好茶!」王錫爵嗜茶如命,一口好茶入肚氣消了大半。不拿自個當外人對申忠道:「就這茶,走時給老爺我包二斤!」

「不勞閣老吩咐,您來之前早就備下了,現在估摸已送到府上了。」

嗯?這麼好?透過茶盞中的朦朧水汽,王錫爵狐疑看向申時行。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隻笑眯眯的老狐狸,還是千年修成精的那種,肯定又有什麼陰招等著自已呢。

心裡提起一根弦,輕哼了一聲,放下茶盞,「說吧,這麼晚了擾人清夢,是什麼事用著我了?」二人相交這麼多年,彼此心裡有多少溝坎基本上都摸得差不多了。說話開門見山,不必多費羅嗦。

王錫爵一眼就掃過申時行笑嘻嘻遞過的那份摺子,在看摺子那三個人的名字時,臉色頓時一變,皺眉道:「皇上還不肯消停?朝中此時已呈亂象,再這樣下去,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大亂已經迫在眉睫了!這次整的又是誰?」

不怪王錫爵煩惱,萬曆皇帝近年在那些言官的撩撥下,就像失了拘禁的野馬,橫衝直撞,搞得朝中一片烏煙瘴氣。打倒張居正王錫爵不反對,可是你不能把任何和張居正接觸過的人都打倒吧,那誰還敢為朝廷辦事效力?

看出王錫爵的煩躁情緒,申時行好脾氣的呵呵一笑。「元馭,你且打開來看,便知結果。」

申時行的曖昧態度引起了王錫爵的好奇心,難道這摺子里參了某個大人物不成?可是等他打開看了之後,臉上神色如同開了染坊鋪,五色紛呈,極為精彩。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你們居然敢拖我下水,陷我於不義!」

原來這封摺子是江東之三人奏請當今聖上,推薦他們的老師也就是王錫爵為新一任內閣首輔。至於申時行,該回家幹嘛就回家幹嘛去。折中對王錫爵政績百般奉迎不說,還投萬曆所好,一一列舉了王錫爵當初種種對張居正的反抗事例。總之一句話,與申時行比,王錫爵當首輔,實至名歸。

生而有鳥,必做男人。做男人沒有願當老二而不想當老大的。這封摺子若是換個時機,王錫爵會很享受這個被人捧的感覺。摺子上雖然有些誇張,但也沒有說錯,王錫爵自認他當首輔是足夠資格、能力也是有的。當然前題是申時行不在的情況下,這一點打死他也不會承認。

可是要真被這三人捧起來當首輔,王錫爵的感覺沒有光榮,凈剩下侮辱了。他一生正派,對於蠅營狗苟之事一向深惡痛絕。一想起自已居然被學生推出來為他們擋槍,來達到打倒申時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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