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北(1946-1948)-血戰四平

1947年,東北的局勢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戰役過後,杜聿明已無力再向北滿的民主聯軍主力進犯,甚至在民主聯軍第三次南下之時,杜聿明本人的車隊在路上還一度被民主聯軍的先頭部隊截住,雙方激烈交火,杜聿明見勢不妙,命令自己的座車冒著槍林彈雨衝出了包圍,才僥倖逃得一條生路,而隨行的大卡車則全部被民主聯軍截下了。四保臨江、三下江南戰役結束後,東北形勢驟變,國共雙方,攻守之勢易手,東北民主聯軍在全國的共產黨軍隊中,率先由戰略防禦轉入戰略進攻。

關山林的獨立旅參加了三下江南的戰役。部隊整天都處在遠距離奔襲——打仗,打仗——遠距離奔襲之中,非常疲勞,不過部隊的士氣非常高,大家一邊急行軍,一邊唱順口溜:國民黨兵力少,南北滿來回跑,南滿砍掉他的頭,北滿斬斷他的腰,讓他來回跑幾趟,一筐豆子篩完了。部隊就唱著這首順口溜,參加了姜家屯全殲八十八師全部和八十七師一部的戰鬥。

五月份,關山林奉命帶著整編後的獨立旅加入東北民主聯軍一縱建制,關山林任八團團長。關山林本來想借這個機會去牡丹江市看看烏雲,可是部隊行色匆匆,加上有許多補給方面的事要做,他一時走不開,這個念頭也只好埋在心裡。

關山林是六月初帶著整編過後的八團趕到四平城外圍的。在此之前,一縱主力和六縱、五縱已將國民黨七十一軍陳明仁部團團圍困在四平城內達二十三天之久,並相繼拿下四平周圍城鎮,掃清了外圍據點。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林彪專程從雙城趕到四平城下,親自指揮攻城,意欲報去年四平失守之仇。

關山林的八團被指定為主攻團之一。

總攻日期定在6月24日下午二時,結果從早上開始時,天就下起了傾盆大雨,關山林和金可帶著八團的人蹲在壕溝里,沒有雨具,被淋得落湯雞似的。金可頂著雨摸到關山林身旁,說,老關,這樣不是辦法,這麼大的雨,槍和彈藥都得淋濕了,到總攻的時候,屁也放不響了。關山林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對邵越說,去,告訴參謀長,叫他打電話問問前指,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開打?我們也不能老這麼洗著澡呀。邵越人還沒走,團參謀長已派了通訊排長來報告,說是總部指示,因炮兵陣地被雨水浸泡,炮座鬆軟塌陷,必須重新加固,攻城時間延遲,什麼時候打再通知。關山林生氣地說,搞什麼名堂!沒放一槍,倒讓人在雨地里泡了半天澡!於是命令部隊撤出戰壕,先找地方躲雨。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天放晴了,部隊正在弄飯吃,突然命令下來,立即進入陣地,二十點準時發起總攻。部隊二話沒說,丟下飯碗立刻往壕溝里跑,有的戰士機靈,順手抄了一把米飯糰巴團巴窩在懷裡,等到了壕溝里,再掏出來慢慢啃。關山林看戰士們確實可憐,就叫後勤組織炊事員,把米飯都捏成飯糰,挨著壕溝送到班排連,讓戰士們抓緊時間填點兒東西。關山林說,誰知道待會兒炮一響,人上去還能不能回來,怎麼說,也得讓人吃上這最後一頓。

炮群是晚上八點鐘準時響起來的,幾百門大炮一起發射,暗淡的天空中突然被成百上千條醒目的彈道拉出一襲明亮的天罩,大地在震聾發聵的炮聲中劇烈地顫抖著,遙遙望去,四平城完全被炮彈爆炸的雲煙和火光淹沒了。關山林和金可張著大嘴,以免被群炮巨大的轟鳴震聾了耳朵。關山林拉著金可的手大聲說,老金,我先上去了!你在後面,可別拉我的後腿!接關山林的命令,八團攻擊時,排長下尖刀班,連長下尖刀排,營長下尖刀連,他當團長的就該下到尖刀營,政委和參謀長則在後面掌握全團的進展。金可捏著關山林的手說,老關,你也別躥得太快了,也得照顧一下我這老寒腿,別讓我跟不上趟。兩個人說著,不覺都有些像再不能見面似的異樣情緒。

八點四十分,炮群開始延伸射擊。關山林掐著鐘點躍上壕溝,一揚手臂大聲吼道,吹衝鋒號!司號員掙著脖子吹響了衝鋒號,一氣吹了十八遍,愣是把氣管吹炸了,等號音一停,人直直地就瞪著眼珠子倒了下去。部隊潮水似地往城裡涌,所經之處,城牆和堡壘全被炮火摧毀了,鹿岩和梅花樁也都飛揚到一邊,丈余深的護城河被炸平了,虛土足有兩尺厚,人踩上去直打晃。關山林跟著尖刀營,順著被轟開了的城牆衝進四平城,一直跑出了幾百公尺,才遇到了第一道阻擊的彈林。

激烈的巷戰實際上是從15日凌晨開始的,一開始,就是整整的十天。陳明仁守軍據守住了市區里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棟房屋,憑利死守,死不交槍。陳明仁不愧為國民黨名將,抗戰時,他就指揮部隊進行過聞名中外的淞滬戰役,讓日本人吃盡了苦頭,而眼下,他以兩萬守軍對付民主聯軍的十幾萬兵力,同樣打算演出一出壯烈的守城之戰。與此同時,鄭洞國率五十三軍,孫立人率新一軍南北兩箭直指四平城,企圖解除四平之圍,同時與民主聯軍主力決戰於四平城下。四平城戰火猶酣,到處是槍炮聲,到處是白刃肉搏的場面。屍體堆滿了街巷,血漿在烈日下緩緩流動,然後凝固,整個四平城像是鋪了一層紅色的地毯,戰鬥之慘烈驚神泣鬼。陳明仁的七十一軍每一名士兵都接到了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的命令,他們不可能逃出四平城一步,也不打算逃出四平城一步,他們甚至沒有打算活著離開四平城,就連七十一軍軍長陳明仁本人也電告杜聿明,鐵心以身殉國,壯志成仁。

關山林率八四尖刀營從城西攻入市區,自此陷入拉鋸似的激戰之中,戰鬥打得相當殘酷,每一條街道,每一棟房屋,都要付出相當的代價才能奪下來。尖刀營在十五日當天就傷亡過半,開始不斷的補充建制,到第七天部隊打到市中區鐵路線時,全團傷亡已超過五百人,關山林那個時候已不顧一切地下到了尖刀連,親自指揮部隊一寸一寸地向前靠近。關山林光著頭,敞著懷,汗如蒸鍋,目似噴火,手裡提著一支打燙了的卡賓槍,指著前方出現的任何障礙聲嘶力竭地喊道,打掉它!關山林嗓子干啞,嘴唇皸裂,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染透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又不斷地被邵越撲過來按倒。關山林對邵越拳打腳踢,吼道,你狗日的不往前沖,你抱著我干屬!邵越已經負了傷,下頷被一塊炮彈片崩去了一大塊皮子,臉上糊滿了血,就這他仍然寸步不離開關山林,閉著嘴護犢子似的一次又一次用身體去擋關山林,擋飛向關山林的子彈炮彈。

四平城鐵路線以西已全部被民主聯軍佔領,陳明仁軍部的核心陣地也被突破,七十一軍守軍傷亡過半,陳明仁的胞弟陳明信也做了民主聯軍的俘虜,陳明仁率殘部退守路東地區,以死據守。八團終於跨過了鐵路線,開始向市中心水塔的敵軍發起進攻。在三次進攻均被打回來後,衣衫襤褸渾身鮮血的通訊排長把電話塞到了關山林手中,民主聯軍參謀長劉亞樓在電話里大聲訓質關山林,揚言八團若再拿不下水塔,他就斃了關山林!關山林說不出話來,甩手將話筒丟在地上,眼珠子往外滲著血,氣喘咻咻,抬頭盯著不斷向外吐著火舌的高大水塔渾身發抖。八團那個時候已將最後的預備隊投入了戰鬥,再沒有兵力可補充了。金可抽出手槍說,老關,你喘口氣,我來吧。關山林說,咱們分過工,我打前,你打後。金可說,連文藝兵炊事兵都上來了,哪裡還有什麼後?關山林說,狗日的火力太猛,燙手!金可說,先拿炮轟他!於是調八二平射炮和六0 迫擊炮來,對準水塔猛轟一陣。水塔是大理石和青麻石砌成的,難轟,水塔下又有地下室,炮一響,守軍就往地下室里鑽,躲過了炮轟再鑽出來從槍眼裡往外開火。關山林看這架勢不起多大作用,就說,這樣不行,得派擲彈手抵近了打.把狗日的火力壓制住,部隊同時發起衝鋒!金可說,我看行,你指揮,我帶衝鋒隊上,這回非打下他不可!關山林看政委也是強纏上要打這一仗,便說,也行,我先讓擲彈手爬到水塔下面打上一氣,你看我把火力壓制住了你再衝鋒,動作要快,只要貼進了水塔,狗日的就拿你沒轍了!大家分頭準備了一陣子,金可帶著衝鋒隊,都爬在鐵道後面,關山林讓五六名擲彈手準備好,先叫平射炮和六0炮照著水塔猛轟一陣,擲彈手乘著炮火爆炸的間隙貓著腰順街道兩邊的牆角穿過過街天橋抵近了水塔,然後趴在地下,用擲彈筒一人朝著水塔的火力點打了兩發擲彈頭。水塔上一片火光,大理石和青麻石的粉塵四下飛揚,罩住了炎炎烈日。金可看著水塔上的火力被壓制下去了,就帶著衝鋒隊一躍而起,朝水塔衝去。誰也沒有注意過街天橋上有什麼異樣,等邵越看出那裡有什麼不對勁,拉著關山林著急地喊,團長,天橋上有埋伏時,局勢已無法挽回了。埋伏在過街天橋上的是兩個大麻袋,每隻麻袋都有一條繩子牽著水塔,麻袋和繩子先前都是靜靜的不動聲色,在硝煙和火光中陰險地守候著在那裡,耐心地計算著它們的獵物,它們像死去了的動物屍首似的,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猜測和懷疑,這就使它們的威脅發揮到了極致。當金可政委帶著衝鋒隊的戰士衝過鐵路,衝過大街,從過街天橋下穿過的時候,聯繫著麻袋的繩索被水塔里的守軍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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