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北(1946-1948)定親

1 定親

關山林和烏雲的婚姻,要說起來,還得算是合江省軍區司令員方強做的媒。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宣布無條件投降,抗戰取得了全面的勝利,中共中央當機立斷,派出了彭真、陳雲、張聞天、高崗、林彪、羅榮桓等近三分之一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和近二十名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調集十萬大軍和兩萬幹部進入東北搶佔地盤,關山林就是那個時候帶著一支由他的老四十八團連排長組成的幹部隊從冀西到東北來的。關山林原來是四十八團團長,出關後,他帶領的幹部隊邊走邊收羅人馬,等到了合江省時,他的部隊已經恢複了團的建制,以後又陸續收編了一個保安團,一個警察總署,一支民間抗日(有時也幹些打家劫舍綁票砸窯的事)的響馬騎兵大隊,這樣部隊日漸豐滿起來,到了1946年合江省軍區整編的時候,關山林就當上了獨立旅旅長。

關山林打起仗來很厲害,不要命。獨立旅政治委員金可說,關山林這人聽不得槍響,一聽見槍響就瘋了。金可是關山林的老搭檔,在四十八團時就給關山林當政治委員,他說這種話,絕對是有原由的。舉例子說,那年四十八團在冀西張北和一支日軍火拚,四十八團攻,日軍守,兩廂實力相當,四十八團攻了好幾次都沒攻下來。張北有一段長城,日軍就是以那段長城為據守和四十八團對峙的。關山林眼看攻不下日軍,急了,跑到前面去把擔任主攻營的營長大罵了一通。關山林說,長城是中國人的長城,你狗日的讓小日本趴在長城上打我們,你就不冒心火?!罵完以後,脫光了膀子,勾身抱起一挺歪把子機關槍,轉身紅著眼對通訊主任吼道:傳我的令,命令全團一個不留,全跟著我上!衝鋒號一響,四十八團傾巢出動,馬蜂攪了窩似的撲向日軍陣地,一個個嗷嗷叫著往長城上爬。那一仗打得壯烈,明明是一副和棋,硬是生生讓關山林給做贏了。雖然四十八團傷亡也不小,但打死了日軍四百多,活捉了五十多,還擊斃了一個聯隊長,繳獲了不少槍枝彈藥,畢竟是賺多賠少。為此,軍區特地召開慶功大會,給關山林披紅戴花。關山林坐在主席台上,那個得意勁兒,一張銅皮似的臉笑得稀爛。所以金可就對關山林說,老虎,你害耳聾就好了,你要成了一頭聾騾子,就聽不到槍響了,你要聽不到槍響,就不會發瘋了。關山林在春風得意的時候從來不發惱,聽了金可這話,只知道仰頭衝天哈哈大笑。

關山林仗打得好,到哪裡都是主力團隊。有了名望,不免就有些驕傲,平時說話辦事沒有個尺寸。部隊出關後,撿了不少關東軍的洋撈,武器被服什麼的,都是抗戰八年急需的。過去打仗寒磣夠了,有時候要打稍厚一點兒的城樓,得到處去張羅著借炮。有一次關山林找別的部隊借了一門山炮、兩發炮彈,等仗打下來了,借炮的那個團長硬訛著關山林要去了一半的戰利品。關山林說,我打仗,你收高利貸,你這不是跟地主老財一樣了嗎?那個團長說,沒有我的炮,你拿什麼打?你拿人肉做炮彈?誰叫你沒有炮!一句話,把關山林噎在那裡開口不得。現在情況全變了,關山林是最早進入東北的,那個時候東北遍地是黃金,關東軍的軍營里、倉庫里,甚至連野外的山洞裡,到處都是武器裝備,機槍一箱箱地沒開封,野炮堆在那裡沒人管,老百姓只知道拆了炮車軲轆去做大車輪子,部隊去了,打開倉庫可著心地撈,完全撈足了。雖然後來東北民主聯軍總部下來命令,武器裝備要統一分配,但命令是命令,孩子多了,誰能保證不掖藏下個叄瓜倆棗的?關山林還是做了財主。關山林眼瞅著部隊的裝備日新月異,心裡一高興,就說,要照這個樣子,抗戰再打一個八年也不虧。關山林這話正好被軍區政治部主任張如屏聽到了,張如屏指著關山林的鼻子說,老虎,你這是什麼話,小日本侵佔了我們整整八年,老百姓水深火熱,誰都熬急了,就你沒有覺得夠,還想再來個八年,你這話,犯原則。關山林瞪著一雙外凸的豹子眼說,尿!犯什麼原則,我說的是裝備,又沒說侵佔,這完全是懶婆娘睡在熱炕上,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摟著男人,兩碼子事!張如屏和關山林是老鄉,平時兩人關係不錯,下大雨刮小風的時候,張如屏還愛跑到獨立旅找關山林鬧兩口包穀燒酒喝,他知道關山林這人說話沒多少心眼,也不和他爭,一笑了之。

關東軍在東三省是向蘇軍馬利諾夫斯基元帥的貝加爾方面軍投降的。日本關東軍的主力部隊根本不理睬抗聯,他們恨透了這些兵不兵民不民,在白山黑水之間和他們糾纏了整整八年的民間武裝,雖然後來東北民主聯軍的主力陣容是由關內來的老八路構成的,關東軍仍然不服氣,拒絕向抗聯交槍。但是抗聯也不是好欺侮的,憋著氣和你小日本幹了八年,天天被你小月本追得鑽老林子,睡荒屯子,嚼雪團啃樹皮,受的不是人罪,這回逮著一個出氣的機會,如何肯輕易放過!你不交槍,我就打你,反正你是在投降儀式上當著全世界人民的面簽了字的,這就好比跟打縛了膀子的人似的,未必你還敢還手不成?這樣,部隊軟吃硬拿,多多少少還是接收了一些日本軍隊的投降,其中還包括一些日本墾荒團。墾荒團其實是日本的移民老百姓,那裡面有不少年輕的女人。日本女人長得都很漂亮,白白凈凈的,收拾得很整齊,走起路來都是蓮花碎步,小腰扭得跟楊柳枝似的,見到男人。老遠就站下,恭恭敬敬地彎著腰低著頭,男人無論說什麼,她們都輕聲細氣地說一聲海伊,溫順得像小貓。有一次,軍區的首長和省里的領導在一起吃飯,軍區司令員方強、政委兼省委書記李范五、省長李廷祿、三五九旅的劉轉連旅長、晏福生政委都在場,關山林的獨立旅雖然不能和三五九旅這樣的王牌軍比,但在合江省軍區仍是主力部隊,所以這種場合大凡都有他。吃著飯,關山林想起來了,笑著對一旁的三五九旅副旅長譚支林說,媽的,日本娘們那個軟和勁兒,天生就是給人做老婆的!譚支林也笑,說,好是好,可日本話誰懂,要討一個來做老婆,還不跟討一個啞巴似的。關山林說,誰說不懂,巴格亞魯、米西米西、通通的、梭嘎的幹活,這不是日本話是什麼?譚支林說,還有呢?過日子,你不能總說這兩句吧,你還得說些別的什麼吧?關山林舉著筷子瞪著眼想了半天,再沒有想起什麼新詞來,於是不無遺憾地說,還真是的,打了八年仗,和人家做了八年對頭,全用槍做了嘴了,除了這幾句,別的什麼也不會,你說這事鬧的。大家聽罷就笑,說這事怎麼都沒有想到。不過學不學日本話也沒多大關係,反正和小日本的仗打完了,鬼子已徹底認了輸,以後恐怕也不可能把仗打到日本去,不會就不會吧。,這些話,正巧被坐在鄰桌的方強聽到了。方強當時沒有說什麼,隔天軍區開幹部大會,輪到方強講話,方強講完了形勢和任務,說他還想多講兩句。方強多講的兩句是這樣的:我們有些同志,以為八年抗戰勝利了,小日本打跑了,革命就成功了,消極的思想也滋生了,開始有了撂挑子享樂的念頭。我們有的平時打仗很勇敢的團長旅長,甚至還想討一個日本女人來做老婆,這是什麼思想?這種思想要不得!關山林坐在台下,正捏著鉛筆頭咬牙切齒地一橫一豎往本子上記著筆記。關山林沒讀幾年書,識字不多,字寫得雞扒似的歪歪扭扭,有些生字還得畫符號來代替。關山林聽司令員這麼一說,當時就愣住了,心想,這話是我說過的呀!我在下面說的話,你怎麼給端到台上說去了?心裡這麼想,沒忍住,站起來就沖台上的方強說,司令員,我只說過日本娘們軟和勁兒,天生是給人做老婆的,我沒有說想討一個來做老婆呀。我就是真想了,我能說出來嗎?台下的人本來都認認真真坐在那裡聽司令員講話,關山林這麼粗喉嚨大嗓門地一嚷,大家都沒憋住,哄堂大笑起來。

幹部大會開完後,關山林氣沖沖地去找方強。關山林進屋後也不坐,板著一張臉說,司令員,我對你有意見!我在下面說的玩笑話,本來不是那麼回事,你給我當眾晾在人面前,你這樣做,是故意出我的丑,讓我下不來台!方強做了報告,口渴,正在那裡喝水,一口一口地燙得正帶勁。方強當時拿關山林的話由子來說,主要是想找個例子來說明幹部戰士中間的一些消極情緒,並沒有別的意思,事後一想,這個例子確實舉得不是地方,但既然這話是當著全軍區幹部的面說出來的,他一個司令員,當然不能把話收回來。方強放下茶缸,說,我說那個例子,沒有說是你關老虎說的嘛,我說是你說的嗎?我點了你的名了嗎?關山林氣鼓鼓地說,名倒是沒點,可這和點了沒什麼區別!方強說,怎麼沒區別?關山林說,我不是當人的面站起來承認了嗎?方強哈哈笑道,這就對了,這就搞清楚了,並不是我點了你的名,是你自己站出來的嘛,你當眾脫褲子,這怪得了誰?方強把關山林繞了進去,又嘻嘻哈哈扯了些野棉花的話,把關山林打發走了。等關山林一離開,方強重新端起冷了的開水喝著,心想,關山林是1928年三打光山時參軍的老紅軍,論戰功,大仗小仗打了數百場,論年齡,也是三十五六的人了,這些年一天到晚忙著打仗,老婆也沒討上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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