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定鼎天下 第688章 河北風雲(1)

夜色深沉,厚厚的烏雲遮蔽了天空,沒有月色和星光,十幾步外便看不清楚物體,黑暗中,黃河也難以看清了,入秋後,這條波瀾浩蕩的大河已不再像夏天那樣奔流,而像暴風雨後,漸漸趨於平靜的昏暗大海,但水面依然有微波蕩漾。

這是一年內渡河的最好時節,夜色掩護中,一艘百石漁船在起伏的波浪中向北快速行駛,船上除了三名船夫外,就只有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男子,身旁擺放著一副貨擔,看模樣是一個商人,但他堅毅的目光和始終挺得筆直的腰板,就說明他並不是什麼商人,而一個小商人,哪有雇船渡河的可能。

他確實不是商人,他是唐軍的一名斥候,名叫周元,渡河去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

他是從濟州的盧縣渡河,前往對岸博州,這一帶河面雖寬,但水勢平緩,非常方便渡河,船隻在河邊上行駛了大半個時辰,漸漸地,他已經看到了對岸的黑黝黝的、像圍牆一樣起伏的影子,那是對岸的樹林,能看見樹林,說明他離岸邊已經很近了。

「糟了!」

一直沉默的船夫忽然叫了起來,夜色中傳來了划槳的聲音,他們已經一左一右被兩艘巡邏小船包圍了。

「把槳扔到水裡去,跪在船上,否則我們放箭了!」

兩艘巡邏船已經到了十步外,船上各有十幾名士兵,都端著弩箭,冷冰冰地對準了他們。

「聽他們的!」

周元沉聲道:「不用擔心,我就是來找他們的。」

幾支船槳都被扔進水中,船夫們跪了下來,將手高高舉起,周元也跪了下來,船身劇烈一晃,幾名魏博士兵跳上了船,他們一言不發,開始在船上搜查。

火把點亮了,一支火把湊近周元,將他臉照亮了,一把鋒利的刀壓在他脖子上,對方冷冷道:「你是對岸探子?」

周元舉起手平靜道:「我只是信使,給你們田將軍送一封信。」

「砰!」的一聲,有人用刀柄狠狠砸在他後腦上,周元一下子被砸暈過去。

「他娘的,明明是探子,還敢騙老子,老子殺了你!」

為首的魏博軍校尉卻眉頭一皺,制止住同伴的行兇,「不要魯莽,先搜他身。」

兩人迅速搜查周元的身子,一人高喊道:「找到了!」

他從周元的懷中搜到一封信,遞給了校尉,「頭,你看是不是這個?」

魏博軍校認識幾個字,他接過信對著火光,看了一眼,頓時嚇得站了起來,「快,快把他弄醒!」

片刻,周元被對方士兵連掐帶拍臉地弄醒了,校尉將信還給他,一抱拳道:「真是抱歉了,我們是例行公事。」

周元接過信,待頭痛稍稍平緩一點,便道:「時間緊迫,請帶我去見你們田將軍,另外,這艘船與我無關,請你放了他們。」

校尉一擺手,「放了這艘船。」

周元跟他們上了巡邏船,兩條巡邏船很快便走遠了,消失在沉沉的黑霧之中,小船脫離了危險,也開始返航了。

……

河北道從安祿山造反到史思明擁兵自立,再到安史易州大戰,時間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此時的河北已經滿目蒼夷、千里赤野,原來數百萬人口繁華地區,人口已經銳減到一成,剩下的人口聚居在幽州、魏州和營州等少數地區。

到了今天,軍閥混戰的惡果已經顯現出來,無論對於安祿山、史思明還是田承嗣,最重要的資源不再是糧草、生鐵,而是人,沒有人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就無法支撐他們的軍隊。

田承嗣手中有六萬軍隊,他控制的魏、博、貝三州還有二十餘萬人口,這二十餘萬人口顯然是無法養活六萬大軍,無奈之下,田承嗣只得下令軍隊參與屯田,不僅如此,他還千方百計從各個州縣收刮人口,並實行嚴格的口糧配置。

但形勢的發展顯然對田秉嗣越來越不利,安祿山被史思明擊敗,幽州易主,安祿山逃往營州,河北短暫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了,田承嗣將直接面對史思明的衝擊。

這幾天,田承嗣總是睡不著覺,儘管在河北諸將中,田承嗣被稱為狡狐,狐狸雖然狡猾,但它也有窮途末路的一天現在,田承嗣此時就被逼到了牆角。

夜幕已經降臨,房間里燈光忽明忽暗,將田承嗣那瘦長的身影也拉得時長時短,他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在他身後放著一座沙盤,那是河北道的全部地形圖,田承嗣在為自己的出路而憂心忡忡。

田承嗣年約五十歲,長得又瘦又高,後背略有些佝僂,削瘦的長臉,像狐狸一般的眼睛,顯得他狡猾多謀,他是范陽軍中老資格的漢將,也是安祿山的心腹之一,安祿山在佔領河北全境後,命他率本部五萬人駐守河北南部重要的魏、博、貝三州。

當然,他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到魏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居民家中糧食和鐵器全部沒收,並按天來發放配給糧食,這樣,他們就難以逃跑,同樣,將所有青壯男子集中起來種田,以他們的表現,給他們家人發放口糧。

男人賣力幹活,他們的妻女就能多一點口糧,男人偷懶或是抱怨不聽話,就剋扣他們家人的口糧,這一招非常毒辣,使近十萬青壯男子像牛馬一樣給他種田幹活,保證了他軍隊的軍糧供給。

在河北諸將中,田承嗣被稱為狡狐,在河北歷次動蕩中,他狐狸般的性格開始顯現出來,蔡希德滅了,李歸仁完了,史思明反了,惟獨他田承嗣一直保存實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還悄悄地吸納了不少殘兵敗將,使他的兵力達到了六萬人。

這幾天他接到了兩個重大的情報,一個是安祿山被擊敗,殘部逃往營州,另一個是南唐覆滅,李慶安已經完成了除河北道之外的大唐統一。

李慶安下一步必然是河北了,河北收復只是早晚問題,其實田承嗣早就看出了李慶安的策略,李慶安不是沒有實力收復河北,他之所以遲遲不收復河北,就是要把安祿山留下來,懸在大唐士民的頭上,使他做一切事情都有安祿山造反這個借口,等他羽翼成熟了,他再來收拾河北。

現在南唐已經覆滅了,也就喻示著李慶安的羽翼已經成熟,對河北動手已是必然。

而河北的局勢已經明朗化,安祿山和史思明變成了傀儡,一直潛伏在他們身後的勢力終於走上前台,史思明的後台是回紇人,而安祿山的後台是契丹人,他們二人之所以能在漢人幾乎被殺盡的情況下,依然維持強大的軍隊,糧食從哪裡來,實際上就是契丹和回紇的供給。

從他們軍隊種族結構來看,漢人幾乎沒有了,史思明軍隊是以突厥及回紇人為主,而安祿山的軍隊就是契丹人和奚人,他們軍隊中的少數漢兵也淪為軍奴,漢人軍隊都集中在李懷仙和他田承嗣的手中。

如果從民族的角度來看,他田承嗣無疑是和李慶安站在一線的,投降朝廷是他的必然歸宿,這一點,田承嗣心知肚明。

但田承嗣並不想這樣輕易投降李慶安,他要的是利益最大化,要看李慶安給他什麼,李懷仙投降後得到了北平縣公、右武衛大將軍一職,那他田承嗣呢?他能得到什麼?

這時,院子里傳來了腳步聲,有士兵在外面稟報:「大帥!巡邏哨兵抓到一名報信兵,是唐軍派來送信。」

田承嗣一轉身,他略略沉思片刻,便令道:「帶他進來!」

片刻,唐軍斥候周元被帶進了屋子,周元躬身行了一禮,「唐軍斥候營校尉周元參見田將軍!」

田承嗣見此人還算懂禮,便微微點頭,「你有什麼信要給我?」

信已經在親兵手中了,一名親兵將信呈了上來,田承嗣接過信,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震驚,這竟然是李慶安給他的親筆信。

「趙王、天下兵馬大元帥李慶安致魏博田秉嗣將軍」,田承嗣克制住內心的緊張,拆開了信。

「魏博田將軍閣下,河北之亂時至今日,已是胡馬對中原的虎窺,回紇突厥借史思明南侵中原,契丹奚人借安祿山欲虎吞河北,飲馬中原,將軍何去何從?將軍手下皆為漢家子弟,安願為胡酋所驅,殺戮父母、淫辱姐妹?嘆河北繁華,今日已是焦土,赤地千里,白骨露野,生靈塗炭,李慶安身為天下元帥,不容華夏江山淪陷胡虜鐵蹄,欲引官軍北上,驅逐韃虜,重振大唐威儀,但不忍漢家相殘,特勸將軍回歸大唐,封蔭妻子,列大將軍,切莫執迷不悟,否則將軍非但性命難保,且打入奸佞另冊,遺臭萬年,望將軍三思,李慶安敬上!又,今河北重事,保民為上。」

李慶安的來信,田承嗣足足看了三遍,揣摩裡面每一個字的意思,他關心的是,李慶安將怎麼封他,信中講得很清楚了,封蔭妻子,列大將軍,蔭妻子是爵位,大將軍是職位,也就是說和李懷仙相仿。

田承嗣看了一眼送信的斥候,又問道:「周校尉還有什麼口信要給我嗎?」

「口信就是八個字,『善待吾民,位過懷仙』,我不懂什麼意思,請田將軍自己理解。」

田承嗣點點頭,吩咐左右,「帶他下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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