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回首東顧 第468章 崔氏之病

長安,一場靡靡細雨已經連續下了七天,暑氣完全消失,整個長安城都沉浸在一絲初秋的寒意之中,入夜,大街上行人稀少,偶然可見的人都行跡匆匆,在這寒冷的夜裡,家才是最溫暖的地方。

在萬年縣永寧坊的西北角,有一座佔地數十畝的大宅,這裡便是被罷黜的相國崔渙的府第,一輛馬車飛速駛來,停在了崔渙的府門前,一名侍衛下了馬車,快步走上台階,和門房說了兩句,門房立刻回去稟報,王珙從馬車上下來,背著手在台階下等候,一名侍衛在身後給他撐著傘。

片刻,崔府的側門開了,崔渙長子崔俊快步迎了出來,老遠便拱手道:「王相國光臨寒舍,有失遠迎,請王相國恕罪!」

崔俊約三十歲出頭,現任河東道晉州長史,精明能幹,將晉州治理的不錯,在民眾中頗有聲望,他聽說父親出事,急忙趕回來,今天上午才抵達長安。

王珙回了一禮,笑道:「是我沒有事先打招呼,抱歉地應該是我?」

他上前一步,又低聲問道:「賢侄,你父親病勢好一點沒有?」

經過雙方的妥協,崔渙已經從大理寺監獄放出,韋見素也回了家但崔渙出家後便病倒了,病勢十分沉重,王珙便受李亨的委託,前來崔家探望病情。

崔俊嘆息一聲道:「監獄中條件惡劣,父親這次又深受打擊,宿疾發作,便病倒了,這次病勢很沉重,醫師說父親至少要將養半年到一年,身體才會慢慢好轉。」

「哎!這次是連累你父親了,監國殿下命我來探望一下你父親,先去看看病情吧!」

崔俊點點頭,道:「王相國請跟我來。」

崔俊帶著王珙來到內宅一處小院中,王珙的病房就在這裡,還沒見病房,王珙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味,他眉頭不由一皺,崔渙的身體一向很好,怎麼一病倒就如此嚴重。

走到門口,崔俊低聲稟報道:「父親,王相國來看你了。」

屋內傳來一陣激烈的咳嗽,咳得聲嘶力竭,只聽崔渙氣喘吁吁道:「請……請王相國……進來!」

「王相國,我父親請你進去。」

王珙嘆了口氣,走進了病房,病房內的藥味更加濃烈了,隱隱還夾雜著一種腐臭之氣,令人聞之欲嘔,王珙克制住反胃,走上前,只見崔渙躺在病榻上,臉色蠟黃,頭髮蓬亂,不停地咳嗽,那種腐臭之氣就是從他身上傳來,靠近了更加難以忍受,倒是兩名侍妾或許習慣了,一左一右,服侍著崔渙喝葯。

王珙實在無法靠近,便遠遠地行一禮道:「崔兄的病體可感覺好一點?」

崔渙今年剛剛過五十,正是一個男人事業中最黃金的時刻,天寶年間,他一直在蜀中為官,官至梓州太守,去年工部尚書楊慎矜跟隨張筠一同辭職後,他被調回長安,出任工部尚書,由於他是崔氏的核心人物,李亨便升他進了政事堂,可惜他出任相國還不到一個月,便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他喝了一口葯,吃力道:「胸悶,喘不過氣……」

說到這,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半晌才憋出一句道:「我不行了,讓相國和監國殿下失望了。」

「話不能這樣說,崔兄正當壯年,病癒後還有出仕機會,監國殿下讓崔兄好好將養,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

「多謝監國殿下,我……我沒有……什麼需要。」

王珙見崔渙說話艱難,又難以若忍受他身上的臭味,便點點頭,將一支上好的百年人蔘放在桌上,拱手道:「那我就不打擾崔兄休息了,下次再來探望。」

「俊兒,替為父送相國。」

王珙走了,崔渙一直聽王珙的腳步聲走遠,他眼睛忽然一睜,剛才的渾濁昏沉的目光頓時看不見了,變得目光炯炯,他一翻身坐了起來,對兩名侍妾道:「給我打水來!」

一名侍妾連忙出去打水,崔渙又對另一人道:「待俊兒回來,讓他來書房見我。」

他捏了捏鼻子,似乎也難忍受房子的臭氣……

雨霧中,崔俊將王珙送了出來,「多謝王相國來探望父親,請王相國慢走。」

「好好照顧你父親,我准你一個月的假,吏部那邊我會去打招呼,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王珙交代了幾句,便登上馬車走了,崔俊一直望他走遠,這才回頭吩咐下人道:「把大門關好了,再有人來拜訪,就說老爺休息了,向我稟報。」

他走進府內,一名家人上前,對他低聲說了一句,崔俊點點頭,便快步向內宅的書房走去。

此刻,崔渙的書房中光線明亮,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崔渙已經將臉上塗的蠟黃之色洗掉,又換了一身寬大的禪衣,坐在書房裡寫著什麼,這時,門外傳來了兒子崔俊的聲音。

「父親,孩兒來了。」

「進來吧!」

門開了,崔俊走了進來,崔渙放下筆,指了指旁邊的坐墊道:「坐吧!」

崔俊坐下便道:「父親,王相國已經走了。」

「我知道他走了,他不走,我也不會坐到這裡來,唉!裝病不好受啊!」

沉默了一下,崔俊道:「孩兒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對王相國和監國殿下裝病?」

崔渙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道:「你回來已經一天了,應該也知道我為什麼被免職,說說你的想法?為父很想知道。」

崔俊沉思了片刻,道:「父親,這件事我越想越蹊蹺,父親明明沒有給李隆基寫給什麼信,他怎麼會回那樣的信給父親?而且還落在了李慶安的手上,這裡面有問題啊!」

崔俊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憑著直覺他認為父親是遭到了陷害,為此,他忿忿不平道:「父親,我覺得這是李慶安一手策劃的陰謀,事情絕不可能那麼巧,他需要證據的時刻,證據就來了,這怎麼可能?」

崔渙讚許地看了兒子一眼,兒子能看出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著實令崔渙感到欣慰,他點點頭笑道:「別人都以為我私通成都,只有我自己清楚,這當然是李慶安的手腕,至於他是怎麼做的,我認為倒不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我們要明白一件事,他為什麼要選擇我崔家下手?」

崔俊沒有聽懂父親的話,他急道:「怎麼能就這樣算了?讓父親含不白之冤,不如寫信到成都,讓二叔查一查原委,這件事肯定會水落石出。」

崔俊指的二叔是南唐相國崔圓,崔渙見兒子在最關鍵的問題上還是有點糊塗,不由搖了搖頭道:「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的罪名不重要,我以前就效忠老皇帝,就算現在再效忠他,又何罪之有?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李慶安為什麼要選擇我崔家下手?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其實崔渙可以一句話把問題講透,但那樣對兒子不利,他想要讓兒子自己悟透其中的關鍵,這樣兒子才能逐漸成熟,才能真正懂權力鬥爭的玄妙,才能在將來接自己的位子。

崔俊畢竟還是為政多年,有一定的政治鬥爭經驗,經父親一點撥,他一下子便明白過來了,道:「父親的意思是說,李慶安是想踩著我們崔家,用我們崔家的倒台去籠絡別的世家,是這樣嗎?」

崔渙見兒子終於明白,不由笑道:「你能看出這一點,說明你的進步很大,那我再問問你,崔家受挫,那對誰最有利?」

「對誰最有利?」如果父親不刻意問這句話,崔俊當然會想到是李慶安,這件事當然對李慶安最有利,各大世家都對他刮目相看,其次是韋家,韋滔竟然入了相,預示著韋家將重獲出頭之日。

但父親這樣刻意一問,崔俊便意識道答案或許不是那麼簡單,他沉思了片刻,便猶豫著道:「父親莫非是指裴家?」

崔渙撫掌大笑,「不錯!我兒能看出這一點,不愧是我的兒子,我後繼有人了。」

崔俊紅著臉連忙道:「父親,我只是一種感覺,讓我說具體理由,我卻說不出來。」

「那好,讓我告訴你。」

崔渙注視著兒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李慶安有登基的可能!」

「父親,這會是真的嗎?」崔俊不可思議地問道。

「難道你不知道此事?」

「孩兒知道一點,大家平時也說起過,只是孩兒在河東,了解不多,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這是真的,而且可能性越來越大。」

崔渙眼中露出了一絲擔憂,「他這次打壓我們崔家,其實就是為了徹底拉攏裴家和韋家,他是在向裴家展示他的實力,以讓裴家對他死心塌地,同時也讓韋家對他感激涕零,願成為他的馬前卒,事實上他成功了,我聽過裴家決定將裴遵慶的孫女婉兒許配給他,以作為他們正式結盟的標誌,韋滔也將他的兒子韋靖遠和侄子韋應物送去安西從軍,這也算是韋家對他效忠的標誌,聽說王維為尚書右丞,也是盧家的面子,現在長安各大名門世家中,獨孤、長孫、裴、韋、盧、張等大世家都在支持他,他的形勢越來越好。」

崔俊聽完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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