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回首東顧 第465章 朝會之爭(2)

由於朝議論需要幾個時辰,為了不耽誤正常的朝務處理,大臣們需要天不亮就出門,打著燈籠,伴著星星,在寂靜的大街上上匆匆趕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沒有雙休日,十天才能休息一天,不僅如此,冗長和枯燥也令人讓大臣們望而生畏,幾個時辰站下來,腿腳都失去知覺,尤其那些年邁官微的老臣,往往會當場暈倒,所以無論對帝王還是朝臣都需要一顆持久恆心。

大臣們有皇帝這個老闆,有扣工資打板子的規則處罰,尚不敢偷懶,但皇帝沒有上司,規章也對他無用,因此對皇帝的自律要求尤其嚴格,李隆基前三十年是好的,但自從納楊玉環為貴妃後,李隆基的自律便難以堅持了,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早朝;再休息三天應該也無妨,影響不大;其實有沒有早朝也沒有意義,天下承平嘛!自律的紅線一點點向後移,最後的結果就是從此皇帝不早朝。

所以李慶安當右相後,便和李亨及政事堂成員商量改革早朝制度,將每天的早朝改成了月朝,一些非重大事件都放在旬會上舉行,皇帝不用參加,雖然有點削弱皇權的意思,但這也符合實情,皇帝年少,參加也無意義,反而增加了禮儀上的繁瑣。

正因為大朝次數少了,所以它更讓人重視,很多矛盾和分歧往往就會在大朝上凸顯,此時含元殿內十分安靜,殿中少監崔旭正在宣布第三個議題,修建唐直道,儘管政事堂已經對這個議題表決通過,但在大朝上,如果有大臣提出異議,而政事堂的決議又明顯有失偏頗時,政事堂成員將重新進行表決,或者當朝,或者事後,這也是對政事堂權力的一種監督。

「……修築唐直道,起於北庭伊州伊吾縣,東止於京兆咸陽縣,全長四千四百五十里,西段至張掖,由安西節度府自行修築,東段二千五百里,由朝廷和河西節度府共同承擔,招募慶、原、渭、蘭、會、涼六州十萬丁壯,太倉發糧八十萬石,左藏發錢一百二十萬貫,以資路橋修築,明細如下……」

修築唐直道的方案由李慶安的幕僚韋青平執筆,和李慶安幾次討論後敲定,儘管很多細節都是泛泛而談,無法精準,但這份報告的本意並不是要核算需要多少錢糧,而是要將唐直道由安西的事務變成大唐的事務,因此關鍵是要把事情做起來,而不是怎麼去做,至於怎麼去做,以後再慢慢商量。

崔旭足足念了一刻鐘時間,最後念完決議案,他高聲問眾人道:「修築唐直道的決議已經政事堂討論通過,朝中大臣可另有異議?」

意見顯然是不會有,倒不是不想提意見,而是無法提意見,修不修唐直道這是朝廷高層決定的事情,修建唐直道有利於大唐對安西的控制,從戰略角度上完全有必要,包括李亨在內的政事堂全體成員一致通過,而普通朝臣所能提出的異議只能是修建唐直的可行性,比如朝廷財政能否負擔,所耗用錢糧數量是否合理等等,但這些問題又很難提出,誰也不知道修建唐直道究竟要花費多少錢,在這個問題上,朝廷暫時還沒有幾個專家。

工部負責橋樑修築的郎中顏琦倒懂那麼一點點,修兩千五百里直道,只撥錢一百二十萬貫是遠遠不夠,起碼需要翻一倍,但這個方案是李慶安提出的,一旦他提出這個問題,那麼會不會使方案失效,從而得罪李慶安。

況且修了唐直道,向西走的道路也變得通暢快捷,他在鳳翔藏了一個小妾,去探望也變得更方便,所以無論公論私心他都不會提出意見。

含元殿上一片寂靜,崔旭一連問了三遍,沒有人提出異議,這個議案就算正式通過了。

崔旭又取出另一本朝議書,朗聲道:「下面是第四項議題,宣布幾項官員升遷變動。」

這句話一出,大殿中頓時微微騷動起來,朝會上的人員變動自古都是官員們關注的焦點,從前如此,今天也是這樣,站著的官員紛紛伸長脖子,豎直了耳朵,唯恐漏掉一句話,坐著的官員則不安地扭動身子,眼中充滿了期望,朝議書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部分人員升遷變動。」再沒有任何明細,不少人心中都多了一份期待,升遷的美夢會不會輪到自己?

這時李亨和王珙對視了一眼,李亨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王珙會意,輕輕點了點頭,四個職位中他們只得了沒有實權的京兆尹和工部侍郎,他們怎麼肯甘心,釋放韋見素,向李慶安讓步是一回事,而爭奪實際權力則是另一回事,讓步只是暫時,而權力則是永久。

李亨和王珙的目光交流只是短短一瞬,但還是被李慶安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當然知道王珙在朝議書上含糊其詞的用意,他們雖然在政事堂表決中失敗了,但他們肯定會在朝會中扳回來,人事變動本來就是具有很大的爭議性,沒有誰會完全勝任,完全沒有把柄和問題?所以人事任命一般都是妥協讓步的結果,比如四個職務中,兵部和尚書右丞是實權官,而京兆尹和工部侍郎沒有什麼實質權力,所以按照妥協的原則,應該是兩黨各取一個要職和一個虛職,這樣就權力平衡了。

但苗晉卿是裴旻推薦的人,算是趙王黨,王維是盧奐推薦的人,和裴遵慶的關係也很好,因此也算趙王黨,這兩個人佔據了要職。

而元載是李亨心腹宦官李輔國的親戚,王玙是王珙的弟弟,兩人都是監國黨,卻得了京兆尹和工部侍郎的次要職務,這顯然不公平,既然昨天的政事堂會議沒有妥協讓步,那麼今天朝會肯定會有爭執。

李慶安心中不由冷笑一聲,他等待的也同樣是這個時刻。

「任命太常少卿王玙為京兆尹;任命陝州太守苗晉卿為兵部尚書;任命關中漕運使元載為工部侍郎;任命給事中王維為尚書右丞……」

隨著崔旭的宣讀,下面的官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使殿中監察侍御史不得不大聲喝喊:「請安靜!安靜!」

但安靜只在一瞬間,聲音又嘈雜起來,這次任命著實出了很多人的意料,當然,也有任命沒有爭議。

所有任命中京兆尹最沒有爭議,太常少卿本來就官職不低,而王玙是王珙的弟弟,他升為京兆尹,官職雖高了,但實權卻少了,算是有失有得,沒人嫉妒他。

其次兵部侍郎的任命爭議也不大,苗晉卿本來資歷就老,能幹務實,清譽卓著,在李豫執政的年初,他已經被吏部調為戶部侍郎,但由於李豫在皇莊出事,這個調令沒有來得及批准,最終成了廢案,而現在又重新任命他為兵部侍郎,實際上是降了他的任命,眾人都服氣,關鍵是工部侍郎和尚書右丞的任命,尤其是尚書右丞的任命,著實引起了滿朝大臣的轟動。

元載雖然是天寶初年的進士,但去年底才被提升為關中漕運使,一石糧未運船,現在又被升為工部侍郎,陞官之快不亞於當年的楊國忠,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老底,不就是李亨心腹宦官李輔國的親戚嗎?讓人心生不服。

而王維提升為尚書右丞更加使人難以接受,王維雖然詩名卓著,但他卻是個不合格的官員,占著給事中的位子,拿著朝廷的俸祿,卻對政務從來不聞不問,跑去隱居去了,門下省也極少看見他的影子,這樣的人應該除名才正常,卻一下子高升了,讓無數人為之傻眼。

無數雙眼睛刷地向門下省望去,王維今天也上朝了,或許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焦點人物的緣故,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在推敲幾句偶得的佳句,他沒有聽見崔旭的宣讀。

王維忽然見無數人向自己望來,心中不由有些詫異,旁邊中書舍人竇華低聲道:「摩詰兄,恭喜你了。」

王維一愣,旁邊又有人道:「你被任命為尚書右丞。」

王維心中怦怦直跳,自己怎麼當了尚書右丞?一轉念,他便明白過來了,這必然是盧奐的推薦,他曾寫信請盧奐幫忙,把自己調離門下省,原以為會調入史館、國子監之類的教育部門,壓根就沒想到自己會高升,更沒有想到能擔任尚書右丞這樣的要職,他心中暗暗感激不已。

就在這時,大殿上傳來一人忿忿的質疑聲:「我請問政事堂,王維何德何能,竟能出任尚書右丞的要職?」

眾人一起回頭向後望去,只見御史台的隊伍中走出一人,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正是御史中丞崔器,崔器是崔渙的侄子,崔渙不好出面,便指使侄子出來發難了。

崔器的發難使大殿一片嘩然,王維的臉更是漲得通紅,崔器的質問太刻薄了,但很多人都明白,崔器工部尚書崔渙的侄子,也是監國黨的骨幹,他出面質問,意味著朝廷兩大派系的交鋒拉開了序幕。

李慶安給裴旻使了個眼色,裴旻便走出殿應對道:「崔中丞所言詫異,王維是開元九年狀元及第,詩名譽滿大唐,學問和才識相信你我都比不上他,論資格之老,四品以下也沒有幾人能和他比肩,張九齡為相時,他便已出任右拾遺兼監察御史,崔中丞那時恐怕還在家族學堂求學吧!開元二十五年,王維受張九齡牽連被貶為河西節度判官,而後又任殿中侍御史,逐漸累官到了給事中,在朝中及地方為官已經三十餘年,難道他連四品的尚書右丞都沒有資格擔任嗎?」

裴旻說得有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