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回首東顧 第459章 枝節橫生

「你就是寫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王維?」

李慶安上下打量著這個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在他印象中,王維應該是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之人,即使已到中年,也應該具有儒雅清矍,白面長須的風度,怎麼會又黑又瘦,這般其貌不揚。

李慶安並不是以貌取人,而是王維的形象和他的想像落差太大,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王維因得罪了楊國忠,從天寶十一年開始,便處於一種半隱半官的狀態,他幾次想辭官全隱,可又放不下苦熬了近二十年的官場,他深通佛理,把佛理當做一種學問,但他又不是那種厭倦塵世,看破紅塵之人。

在很大程度上,他是因為他官場不得意,如今楊國忠南去,清流改革派裴旻、李硯等人掌握了大權,王維便又生出了一絲念棧之心,便寫信給和他關係極好的盧奐,想重返官場,再做一番事業。

今天盧奐帶他來參加裴寬的壽辰,他想尋找安靜之地,不料正好碰到了李慶安,李慶安雖然不認識王維,王維卻認識李慶安,早在天寶八年,王維便在含元大殿上見過他。

大唐每一個詩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西域夢,王維也不例外,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被貶,王維也被罷黜為涼州河西節度使判官,在河西度過了兩年的時光,在河西,他寫下了無數篇膾炙人口的詩篇,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等。

曾經的邊塞生涯使他對西域有一種獨特的情思,當他無意中遇到李慶安時,又引發了他對西域的懷念,他的心中便多了一分觸感。

他當然明白李慶安在這小院里有特殊安排,便躬身施禮道:「下官實不知大將軍在這裡,打擾了,下官告辭!」

「王使君不進去坐一坐嗎?」李慶安笑道。

「不了,下官去別處。」

王維恭敬地向李慶安施了一禮,便轉身走了,李慶安望著他的背影走遠,心中也頗為感慨,盛唐這些赫赫有名的詩人,李白、杜甫、王維、王昌齡、岑參、高適,除了杜甫他尚未見到外,其餘他都一一接觸到了,杜甫在天寶十年被任命為右衛率府胄曹參軍,李豫登基後,他又被吏部任命為河北道易州遂城縣縣丞。

不過此時的杜甫還不能和李白、王維等名滿天下大詩人相比,他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二流詩人,如果沒有了安史之亂,杜甫還是杜甫嗎?

李慶安心有感慨,這時,裴府的鐘聲響了,這是在催促客人們進大堂,李慶安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不再回小院,直接向大堂而去。

……

下午時分,幾乎所有的長安權貴大臣都去了裴府,整個長安治安防禦也集中在靖善坊一帶,尤其萬年縣的金吾衛,都密布在靖善坊的周圍,別坊的金吾衛明顯地減少了。

天氣依然很熱,午後,路上的行人少見蹤影,青龍坊內的街道上冷冷清清,這時,韋見素府宅中駛出了一輛馬車,馬車顯得很普通,和長安街頭常見的出租馬車沒有什麼區別,速度卻極快,從府中出來,便向城南方向疾奔而去。

馬上剛剛離開,從韋見素府對面的小巷裡閃出一個人影,他翻身上馬,也加快速度向馬車追去。

片刻時分,馬車便奔至府夏門前,守城的士兵立刻攔住了馬車,要例行檢查。

「站住!」

幾名士兵奔了上來,一般而言是不用檢查,但大量官員南逃後,長安城也逐漸加強了往來車輛的檢查,尤其是馬車,幾乎都要被攔下盤問。

幾名士兵攔住了馬車,一名當值校尉上前問車夫道:「是什麼人?去哪裡?」

車窗開了一條縫,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遞出一塊銀牌,這時臨時通行證,可以免受檢查,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校尉見到這塊,立刻肅然起敬,一擺手道:「放行!」

十幾名士兵讓開了道路,車夫振動長鞭,馬車穿過城洞,迅速向城外駛去,馬車約走遠一里,十幾名黑衣騎士便追了上來,守城的士兵剛要上前盤問,為首騎士卻將手心中的令牌一晃,那可是關中軍高官的令牌,嚇得守城士兵不敢多問,連忙閃開。

為首騎士見馬車確實是向南方而去,便對身旁手下低聲喝令一句,「通知前方軍隊!」

一隻鴿子騰空而起,振翅向南方飛去,十幾名士兵又再次催馬,銜尾向馬車追上了上去。

馬車出了長安,又加快了速度,沿著官道向南方疾奔,大約走了一個時辰,馬車進入了前往子午谷的道路,路開始顛簸起來,馬車夫放慢了速度。

「劉管家,馬匹這樣狂奔可堅持不住,得讓它們休息一下。」

馬車內的胖中年男子見兩邊都是濃密的森林,心中不由有些擔心,便吩咐道:「快點離開這些森林,先離開後再慢慢停下休息。」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聲鑼響,從兩邊森林中衝出了大量騎兵,前後左右,將馬車團團圍住,他們手執長矛弩箭,殺氣騰騰,足有千人之多,全部都是關中軍,馬車夫嚇得一哆嗦,連馬鞭都落地了。

「你們要做什麼?」

他顫抖著聲音道:「我們可是韋侍郎府上的馬車。」

一名中郎將催馬上前,冷冷道:「正因為你們是韋府的馬車,才攔截你們。」

車窗拉開了,胖中年男子探頭出來陪笑道:「一定是誤會了,我家老爺就是兵部韋侍郎,老爺還在裴府參加宴會呢!」

說著,他將一面銀牌遞給了中郎將,又笑道:「都是自己人,你們看看這銀牌就知道了。」

中郎將絲毫不為所動,看都不看銀牌一眼,道:「我們奉命搜查南下馬車,不管是誰,一律接受檢查,下車吧!」

胖中年男子臉色一變,喝道:「你們大膽,連韋侍郎的馬車也敢搜查嗎?」

中郎將回頭一揮手,「給我搜,膽敢反抗者,當場格殺!」

數百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一擁而上,他們將車夫揪下馬車,拉開車門沖了進去,胖管家不敢抵抗,只一聲悶哼,被士兵打翻,捆了起來,隨即扔下馬車,只搜查了片刻,只聽馬車內有士兵喊道:「查到了可疑物品!」

幾名士兵將一隻沉重的木箱抬下了馬車,放在官道上,中郎將劍一指道:「打開它!」

上前一名士兵,用刀撬開了木箱,只見滿滿一箱全部都是文書,中郎將接過一本翻了翻,這些文書竟然是關中軍的資料,包括人數、裝備、訓練情況,以及每一名軍隊留在兵部的記錄,所有校尉以上軍官都有,詳細記錄了他們的籍貫、家庭人口,生活背景等等,非常詳細,也就是說,拿到這些資料,想策反任何一名軍官都易如反掌,這時,一名士兵又搜到一封信,遞給了中郎將。

中郎將看了看便冷笑了一聲,道:「堂堂的韋侍郎想投敵也就罷了,還居然出賣關中軍,證據確鑿,看他怎麼解釋。」

胖管家扯著嗓子喊道:「我們沒有想投敵,只是想把這些資料放到田莊去。」

「放屁!這裡明明有韋見素的親筆信,你們的馬車又在通往子午谷的官道上,還想狡辯?」

中郎將厲聲喝道:「給我帶走!」

士兵們將胖管家和車夫捆得像粽子一樣,又堵住了他們的嘴,扔進馬車裡,驅趕著馬車向長安而去。

……

裴府的壽宴此時已進行了兩個多時辰,漸漸到了高潮,大堂中熱鬧非常,中間的空地上,一隊請來的胡人舞姬在舞樂的伴奏下跳著熱情奔放的胡旋舞,數十名穿著艷紅長裙的舞姬在鼓聲中盤旋,舞裙飛揚,儼如盛開了一朵朵絢麗的鮮花。

一般而言,裴家送出請柬後,並不知道具體客人的人數,是攜妻女而來,還是只帶兒子,這些都不清楚,位子也很難安排,只能估算一個總數,所以,除了一些重要的人物有固定位子外,其他客人大多隨意而坐,男女賓客之間也沒有區分那麼嚴格,可以和自己家人坐在一起,也可以和熟悉的朋友同桌。

正因為男女混坐,所以氣氛格外熱烈,到處是笑語喧闐,男人們說著風趣的話題,逗得貴婦人們不住地掩口嬌笑,許多年輕的男女更是利用這個機會眉目傳情,尋找著心儀的另一半。

李慶安本來是坐在裴寬主位旁邊,但他堅決把位子讓給了一名從河東趕來的裴家資深長輩,他的位子便轉到了客人席中,和幾名相國坐在一起,門下侍郎張鎬是獨自而來,便正好和李慶安坐在一席。

張鎬多喝了幾杯酒,顯得興緻盎然,他端著酒杯對李慶安道:「我對大將軍有個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酒桌上有什麼話不好說,張侍郎儘管講。」

張鎬沉吟一下道:「我想說的是安祿山,我在太原多年,對此人了解極深,大凡去過幽州之人,都說安祿山必反無疑,他私賣鐵器和糧食給回紇人和契丹人,皆以戰馬來交換,所獲馬匹用來招募軍隊,現在除了他定員內的十幾萬人外,他至少還暗自招募了不下十萬人,自從他出兵佔據河東後,他造反的野心便顯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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