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譎波詭 第103章 初到揚州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天寶七年的二月,春風已經吹綠了漕河兩岸,一群群鷺鳥從河面上飛過,水盪起煙迷,一團團白氣在河面上滾來滾去,遠方的山樑上偶然可以看見融化的澗水從懸崖上流下來,形成潺潺小溪流入了漕河,被春風爆幹了的樹枝,有時發出乾裂的聲音落入河中,盤錯的老樹根子在半空中懸著,風從東方吹來,樹枝向西搖晃,春天的聲音在空中裊裊的互相碰撞著。

漕河上,一隊隊滿載貨物和客旅的船隻沿通濟渠南下,不時有乘客走到甲板上指著遠處的山樑小聲議論,在一艘客船的甲板上,李慶安負手而立,欣賞著這迷人的江南春色。

他是元月初九正式離京,騎馬到了汴州,又從汴州乘船南下,這一天已經到了揚州的高郵縣,離他的目的地江都已只有數十里了,算到今天,行程整整一個月,其實如果他趕路的話,只要半個月便可以抵達揚州了,關鍵是他要遊覽大唐風物景色,不肯快走,而兵部也沒有規定他到任的時間。

這時一艘漁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船尾一個清秀的小娘正在忙碌地做飯,一雙白皙的手在剝著春筍,李慶安心情大好,不由搖頭晃腦地吟道:「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又笑著大聲問道:「小娘子,請問芳名,可曾嫁人否?」

那小娘狠狠瞪他一眼,一挑帘子,進船艙去了,她站在船頭的父親呵呵笑道:「這位軍爺,小女已經許了人家,讓軍爺失望了。」

李慶安笑著拱拱手道:「老丈,我只是欣賞江中最美的風景,別無他意。」

老漁民也和善地笑了,向他揮揮手,一篙將船撐遠了。

「七郎,你興緻很好呀!」荔非守瑜從船艙里走出來笑道。

「那是!看多了黃沙大漠,忽然來這清靈養眼的江岸,都有點不思安西了。」

李慶安又興緻勃勃吟道:「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好句!」旁邊忽然有人贊道。

只見甲板另一頭走過來一名青衫單薄的男子,對李慶安拱手施禮道:「想不到行伍之人居然能有此文采,在下巴蜀李青蓮,周遊大唐江山,偶聽仁兄妙詩,打擾了。」

李慶安對他卻沒什麼興趣,若是美貌的江南女子上前,說不定他又會吟出大江東去浪淘盡之類,贏得美女芳心,可偏偏是個外表有些落魄的中年男人上來。

「呵呵!在下安西李慶安,赴揚州公幹,閑得無聊,吟幾句歪詩,讓仁兄見笑了。」

那男子吃了一驚,「你就是小勃律之戰的功臣李慶安?官拜中郎將的安西第一箭。」

李慶安有些意外,沒想到遠在幾千里之外的揚州居然有人知道他,要知道大唐交通不便,消息十分閉塞,這個男子卻知道兩個月前發生的事情,見這男子一臉驚愕,李慶安也不由小小地滿足了一把虛榮心,他對這個男子立刻有了幾分好感。

「正可謂人生何處不相逢,我還有一壇交河葡萄酒,請青蓮兄喝上一杯。」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青蓮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說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說得好,人生何處不相逢,李將軍的酒我喝了。」

那男子聽說有交河葡萄酒,眼睛都亮了。

……

三人圍著一桌,一連喝了幾大杯酒,中年人連呼痛快,「好酒,交河出美酒,葡萄釀甘甜,我已經六七年沒有喝到它了。」

李慶安見他多喝了幾杯,狂態漸出,不由微微一笑,又給他滿上一杯,「青蓮兄,我看你也不像普通人,為何這般落魄?」

中年人不答,端起酒杯半晌才輕嘆一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他將酒一飲而盡,仰頭大笑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李慶安大吃一驚,他忽然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青蓮居士,不就是李白嗎?

「李兄,莫非你就是呼爾將出換美酒的……」

「不錯!我就是被聖上賜金而歸的李浪蕩,今日得李將軍美酒,李白多謝了。」

天寶元年李白進京,名動京城,被李隆基請為翰林供奉,奈何文人相輕,李白的張揚引來了長安文霸張垍的妒忌,這張垍是前相國張說的次子,戶部尚書張筠之弟,他也同樣身為翰林,他抓住了李白張揚狂放的性格,幾次三番在李隆基面前陷害,最終李白被賜金返鄉,從此他遊歷於大唐各地,縱酒聲色,一擲千金,囊中日漸羞澀,這次他來揚州找太守盧渙謀職,正好在船上遇到了李慶安。

李慶安這位歷史上的詩仙非常感興趣,上下打量著他,李身材中等偏上,眼眉細長,由於長期飲酒無度的緣故,他的鼻子顯得有些紅腫,眉眼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落魄之色。

李慶安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小時就因為背不了太白兄的床前明月光,而被父親一頓狠揍,那時我就在想,我將來一定要把這個寫詩的人痛打一頓,以出胸中惡氣,今天我可如願以償了。」

李白愕然,「李將軍要對我施以拳腳?」

「拳腳換成了美酒,把太白兄灌個酩酊大醉,也就出了我胸中的悶氣。」

李白大笑,「好!我今天就讓你如願以償,不醉不休。」

……

船漸漸地在江都縣碼頭靠岸了,江都縣是揚州的州治,城周長數十里,人口三十餘萬,是天下僅次於長安和洛陽的大城,這裡商賈雲集、物產富饒,再加之水陸交通便利,使它的商業異常發達,海外貿易也極為繁盛,它的商業之發達甚至還超過了首都長安。

揚州不僅是大唐的經濟中心,同時也是軍事重鎮,大唐的五大都督府之一,揚州大都督府軍衙就位於江都縣,不過經過百年的安定,揚州大都督府已漸漸成為一種象徵,成為一種虛職,淮南地區的數十個軍府都由兵部直轄,並不受大都督府的統管。

李慶安這次就是受兵部的委派,來對駐紮江都縣的五個軍府進行練兵,他的職務全稱是江都團練使兼侍御史,這裡面有幾層意思,一時臨時擔任,其次是統管江都縣五軍府,再其次是他有侍御史頭銜,可以直接彈劾或停職地方軍官,說得通俗一點,他就是享有實權的揚州最高軍事長官。

當船慢慢靠近碼頭時,江淮都轉運使劉長雲已經等候在碼頭,在揚州除了軍政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部門,那就是都轉運使,這是掌握大唐利權的三使司之一,負責將江南富饒的物資、糧食和銅錢源源不斷運往京城,擔任這個職務的一般都是高官,比如開元二十一年門下侍中裴耀卿兼任江淮都轉運使,他在任三年,漕運糧食七百萬石,節省了陸運佣錢運費三十萬貫。

這個劉長雲雖不是相國,但他也是大唐高官,曾任慶王傅,從三品銜,他所掌管的江淮轉運司直接控制著大唐的經濟命脈。

劉長雲早在半個月前便得到了慶王的消息,安西中郎將李慶安將出任江都團練使,練兵半年,直接掌握江都兵權,這對正與太守盧渙對峙的劉長雲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團練使和都尉不一樣的是調兵權,都尉無權調兵,十人以上的調兵都要兵部批准方行,而團練使就是代表兵部而來,有一定的調兵權,劉長雲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因此,當李慶安的船還在高郵時,他便得到了消息,急忙趕來碼頭迎接,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五個軍府的折衝都尉,以及十名果毅都尉,但揚州太守盧渙卻沒有來。

李慶安的坐船漸漸地靠岸了,劉長雲一揮手,岸上立刻敲鑼打鼓,一支舞獅隊上下歡騰,幾十名從樂坊請來的樂娘們也列隊彈奏琵琶,十幾名轉運司衙役揮舞著大棒,驅趕碼頭上的閑散小船。

「貴客來了,快閃開!」

幾艘小船嚇得連忙撐走,空出一片碼頭,客船靠岸,二十幾名客人紛紛下船,最後是李慶安一行五人上岸了。

李白喝得酩酊大醉,正躺在船上酣醉不醒,李慶安只得留下一名手下照看他。

劉長雲一眼看見了身著軍服的李慶安,他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李將軍一路辛苦了,在下江淮都轉運使劉長雲,我代表揚州五十萬父老鄉親,歡迎李將軍來揚州。」

「原來你就是劉使君,久仰!久仰!」李慶安向拱手施禮笑道,他略略打量了一下,這個劉長雲約四十餘歲,保養的非常好,皮膚細嫩,腰肢苗條,從後面乍一看,很像個女人,而且他的眼光看自己極為熱切,有一種想把人融化的感覺,讓李慶安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時,五名折衝都尉上前躬身施禮道:「歡迎李將軍到來。」

江都的五個折衝府都是上軍府,掌軍都尉可是正四品上階,而李慶安的千牛衛中郎將卻是正四品下階,還低了他們半級,所以為了讓他能夠鎮住這些都尉,朝廷又特地給他加了侍御史的頭銜,這樣一來他就有了監察權,使江都軍府對他心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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