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遷燕京 第157章 取和舍

洪過心中一動,這聲音真熟悉啊,難得過了這麼長時間,還能聽到這個人的聲音,難道說,是宮裡面那位有事?

心中計較著最近燕京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洪過腳下不停,幾步搶到了大門口,一把拉住了剛剛現身的梁漢臣,將這個近侍頭子就向院里拉去,說什麼都要梁漢臣「喝上幾杯」再走。

梁漢臣聽了嚇一跳,好傢夥,自己受命出來尋人,還要「喝上幾杯」再回去,完顏亮見到了還不扒了自己的皮。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近侍頭子與洪過客套上幾句,隨即話頭一轉,很隱晦的提起,這次來是請洪過見個人。

洪過暗笑,去見完顏亮而已,何時需要說的如此隱晦了,隨即,他又感覺到一陣悲哀,自己去見完顏亮都需要如此小心,可見自己在完顏亮心中的地位已經大幅下降,再聯想起那塊被收回的金腰牌,他自己都為自己的安全感覺揪心了。

想歸想,臉面上還是作出大度樣子,洪過一揮手,指著自家馬車請梁漢臣上車,洪過的馬車雖然遠遠不及宗室皇族的車子,總還是寬敞明亮,比之梁漢臣坐的篷車強了太多。

梁漢臣也不多啰嗦,一貓腰就鑽進去。馬車行走一陣,洪過撩起竹簾向外看看,詫異的望向梁漢臣,竟然不是奔著燕京北面的行宮而去,那麼,梁漢臣這是要把自己領到哪裡去?

梁漢臣笑而不語,隨著馬車行進,外面的吵鬧聲越來越響,洪過驚奇的看看,竟然來到了皇城的工地,奇怪了,完顏亮大半夜不睡覺,跑這裡做啥?

馬車被人攔住,負責督造皇城的軍士要檢查車子,一名女真軍官撩起車簾向內看去,洪過與軍官對視下,兩人都是一愣,竟然是完顏亨的親信兀立牙。

在工地看到了洪過和一名宦官同行,兀立牙先是一愣,隨即自失的笑笑:「洪先生半夜好興緻啊。」說話,他放下車簾下令放行。

看著一行人順順噹噹的過關,梁漢臣似是無意的道:「洪改之好大的面子哦。」

洪過笑笑沒有解釋,這種事情,無論如何解釋都是會被看成掩飾,索性閉嘴不說話才是正理。

馬車晃動著漸漸脫離了吵鬧聲,來到一處寂靜的所在,突然一頓,車子停下來,梁漢臣首先跳下車,然後為洪過撩起車簾。洪過哪裡能讓這個完顏亮最親信的人為自己服務,傳出去了還不被人說閑話,趕忙抓住車簾跳下了車子,左右四顧,發覺附近都是神情嚴肅緊張的侍衛親軍與合扎猛安的士兵。

遠處,一組巨大的建築隱在夜色中,就好像一頭伏在暗處的巨獸,那宏偉的氣勢,讓曾經去過臨安城的洪過也不禁為之動容,這就是正在興建的燕京皇宮么?

在侍衛親軍的注視下,洪過按下了心中的好奇心,隨著梁漢臣走進最大的一座建築,轉過幾道門,終於看到內里有微弱的光芒射出來。

完顏亮背著手站在殿中,此時的大安殿已經完工,如果他需要,明天就可以在這座金國最宏大的建築中舉行慶典,前提是要排除外面不遠處的工地。

隨著完顏亮的指使,一點光芒在殿中移動,洪過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金國皇帝,此時的完顏亮半隱在黑暗中,不正像千百年來的帝王們,一半露在光芒中被萬民敬仰,一半藏在黑霧中讓人看不到。

也不知過去多久,完顏亮轉過頭來看向洪過,很簡單的說了句:「那些人反對遷都。」

洪過並未感覺奇怪,從歷史上北魏孝文帝遷都開始,哪一次異民族對中原的統治中,遷都不是一件珍而重之的大事,又有哪一次異民族的遷都舉動,沒有遭到貴族的反對。

站在原地想了一陣,洪過隨手拿過一支火把,用燒過的火頭在地上簡單畫出一張地圖,依稀看去,正是金國的地形圖。在北部標上一個點,另外在中間又標註了一個點,一邊指著北部的點,一邊指著最南面的邊線,洪過道:「這裡上京,中間是燕京,南面是淮河,從上京到燕京兩千餘里,一封信用最快速度也要跑上四天,而從燕京到淮河,又是兩千里,也就是說,從上京送一個口信到淮河,要走足足八天。而從燕京呢……」

洪過沒有說話,只是從代表燕京的那個點,分別向四面八法畫出幾條線,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線的長度都是差不多。

完顏亮何嘗不知道這些,當初執意要遷都燕京,不就是看到了燕京地處金國中心,在政令傳達上要遠比地處極北的上京方便,可是,面對了幾乎整個宗室的反對聲浪,完顏亮感覺束手無策,現在看,除非是一場大屠殺,否則根本無法貫徹自己的想法。

偏偏完顏亮又不願意低頭,一旦這次低頭,等於向整個宗室認輸,那麼他憑藉鎮壓完顏秉德之亂,還有屠戮太宗系建立起的權威,頃刻間就會蕩然無存,他這個皇帝又當著有什麼滋味呢?

洪過看出了完顏亮的難處,他也不同意完顏亮退縮,可是他現在地位尷尬,真的是多說多錯,畫了地圖後,他就站起身閉口不語。

一時間,整個大殿中,出了火把燃燒時候的噼啪爆音,再沒了別的聲音。

過去許久,終於忍受不住這種靜默,完顏亮猛地轉身,誠懇的看著洪過:「改之助我。」

洪過盯著完顏亮,此時的金國皇帝雖然腰桿挺得筆直,但是比起那個冬日拜訪自己家的人來,眼中多了許多的疲憊和無奈,洪過心裡明白,無論自己以前受了什麼委屈,在皇權面前都是個渣,而且,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必須幫助完顏亮渡過這個難關。

慢慢思索著,洪過盯著地上自己畫出來的地圖,回想著歷史上那些個改革家都是如何去做的,漸漸的,他眼中有了亮光。

第二天,天色還沒有完全大亮,按照後世計算也就是造成四五點鐘的光景,行宮的侍衛親軍就四齣去請執宰大臣,還有在燕京的重要廷臣,一起到行宮舉行臨時小朝會。

這些個大臣們大清早被人從被窩裡抓出來,有膽小的還以為有發生了什麼變故,心中惴惴不安的跟著侍衛親軍前往行宮,有人清楚的記得,就在幾年前的那個早上,也是一群侍衛親軍將上京城的大臣們趕出家門,帶到了上京皇極殿,在那裡,這些金國大臣被告知了皇位更迭的巨變,難道說,這一切又要重演?

金國的廷臣們趕到了行宮的大殿,也就是以前佛寺的大雄寶殿,此時連釋迦牟尼佛的坐像都沒挪走,僅僅是在佛前擺了一張桌案和座塌,全當作是臨時的皇座。在皇座上,金國皇帝完顏亮竟然不顧禮儀,早早的等在那裡,看的廷臣們心中稍安後又是惶恐起來。

完顏亮寬言安撫了自己的大臣,讓近侍們為廷臣送上糕餅和茶水,更在佛殿上排下座位讓大臣坐下,這一切舉措都讓大臣們受寵若驚,更有些人心裡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沒有多說什麼,完顏亮好像是個茶話會的主持人般,先從糕餅下手,追思了以前女真人的先祖們,在通古斯森林中間吃的是什麼東西,比如生韭菜蒜瓣,還有動物的內臟拌在麥飯中間,然後用動物的血胡亂攪拌。

完顏亮說些這些東西時候,眉都不皺一下,倒是下面不少大臣聽得臉色變了幾變,上些年紀的還好,畢竟以前或多或少的吃過,那些年輕的女真人,或者是契丹人,漢人,渤海人,哪裡吃過這種怕是豬食都不如的東西,這時聽得是臉色變了幾變,胃裡不斷的聳動,努力喝茶去壓抑。

洪過說了一會,見到果然有效果,然後話頭一轉,來到了完顏阿骨打創業艱辛上面,說實話,剛才的話題,若非提前演練過多次,完顏亮自己首先都會無法忍受下去。

一提到阿骨打創業之艱難,從混同江邊的遼國魚頭宴,到兩千人按出虎水畔起兵,從出河店大戰到戶步達崗與十倍之敵決戰,一場場一幕幕,還沒等完顏亮用低沉的語氣說完,下面已經響起了一個人悲泣的哭聲。

眾人心頭詫異,暗道一聲,這誰啊,是不是皇帝安排下托,怎麼配合的這麼好,哭的好像死了親爹親娘似的?

連完顏亮自己都在奇怪,自己明明沒安排下暗樁啊,怎麼會有人如此配合?

眾人一齊看去,原來是禮部尚書完顏烏祿,就見烏祿悲從心頭起,哭的那叫一個凄慘,那叫一個惹人心酸,那叫一個讓人髮指。

看到皇帝也瞧過來,立即身邊的人拉扯下烏祿的官袍,低聲問今日烏祿家是否出了什麼大事?誰知那烏祿回答說:「沒,沒有啊,我只是想起祖宗創業之艱難,突然心頭有感,自然而然的淚如雨下,陛下,陛下,請寬恕臣的不敬之罪……」

都哭到這個份上了,完顏亮沒給兩賞錢都感覺不好意思了,哪裡還能追究什麼。於是完顏亮轉頭繼續去說,誰知道,這烏祿還來勁了,哭聲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配樂作用,發展到後來有變成獨奏的架勢,這下完顏亮不高興了,暗道我這邊還沒說完呢,你烏祿可好,所有人都看你一個人表演了,這還能成么?

見到皇帝臉色不善,那邊的大臣急忙拉拉烏祿的衣袖,告訴他皇帝不開心了,自己個小心著點,烏祿這才斷斷續續的收住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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