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遷燕京 第143章 我本不想來見你

此時,洪過才第一次有機會仔細看看瀋海狼,貌似四十多歲,古銅色的臉膛,滿臉扎綳楞噔鐵絲一樣的鬍子,高高的顴骨眼窩略微凹陷,碩大的鼻頭有些發紅,身材不是很高,比之洪過差了將近一頭,想來應該是一米六十多些,不過四肢很長,長度與身高不成比例,倒像是後世電視上見過的長臂猿,手指上有粗大的指節,大手上滿是厚厚的繭子,全身穿著短衫,赤腳踩在甲板上,乍看上去不像是個凶名卓著的海盜,反而像個窮苦的漁民。

事實上,東南海面的海盜,有幾個不是打魚的出身?

就在洪過打量自己的功夫,瀋海狼心中幾乎罵出來,明明就是被人威逼的,這個讀書的小子竟然還要自己發誓說成自願,這他娘的不是抽老子的大耳刮子么?可是,形勢比人強,現在是為了活命,雖然剛剛自己說是不怕姓洪的小子殺自己,可是,瀋海狼明白自家的事,沈家還只是剛剛成名的團伙,手下不少人其實只是服他瀋海狼一個人,他那個兒子沈師日後應該會有出息,但是現在沒有威望,不可能繼承瀋海狼的大業,沒了瀋海狼,所謂東海沈家,根本看不到明天的日頭。

無奈之下,瀋海狼微微瘸著腿,走到了海船的船舷邊上,對著快船上一眾部屬,大聲吼道:「你們給老子聽著,老子瀋海狼,今天向龍王爺和玉皇大帝,還有所有過路神仙發誓,今天,老子自願與張老三和解,以前的恩怨就好像大海上的浪花,翻起來就過去,再不會想起來,也不許你們日後向老子提,誰提,就好像這根手指……」

說著話,瀋海狼突然將左手的小指頭伸進了嘴裡,擰著眉毛用力一口咬下去,就見他嘴裡一片血污,竟是生生將小指頭的一個指節咬下來,舉起左手給手下看,含混不清的道:「就好像這根手指,老子要他見血。」

看著這個情形,洪過身子一哆嗦,剛剛他離著瀋海狼最近,都能清楚的聽到咔嚓的咬斷手指聲音,這種宣誓的方式讓他毛骨悚然。看著瀋海狼發誓了,他就想走上去,誰知道,竟被一邊的張船東伸手攔下。

那張船東抄起一把短刀,走到船舷看看瀋海狼,就見瀋海狼用挑釁的眼神看過來,被激的火氣十足的他,將左手小指頭放在船舷上,抄起短刀,看都不看就剁了下去。

噗,血光濺起,張船東更狠,竟是整根小指頭切下來,將自己的小指頭撿起來扔給瀋海狼,張船東大聲吼道:「我,張老三,張二牛,今天發誓,今後與瀋海狼沈當家的恩怨全消,從今往後,再提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讓我像這根手指頭一樣。」

瀋海狼看著手上的手指,臉色凝重的從嘴裡吐出自己的一節手指,隨手扔給張船東張二牛,「姓張的,夠血性,老子佩服你,從今往後,你的船在這東海上走,老子絕不再碰。」

「這是我們海上漢子最重的誓言,兩邊都拿自己身上的物件發誓,這種誓言說出來,如果敢違誓,就算日後被自家手下從背後下黑手,東南海上也不會有人說那個手下的不是。」孫管事悄聲對洪過解釋道。

看著張船東和瀋海狼站在一起,洪過覺著心裡毛毛的,萬幸剛才沒有突發奇想自己與瀋海狼和解,只是把張船東推了出去,不然的話,豈不是現在切手指頭的要變成自己了?

「可是,你們家船東不是叫張老三么,怎麼叫張二牛了?」

孫管事笑著道:「張老三是老大當年給自己起得黑號,我們下海做買賣的,就怕陸地上的家裡人受牽連,所以老大明明在家裡排行老二,卻給自己起名叫張老三。不過,聽說老大這個張二牛的名字都是綽號,至於他的真名,我們誰都不知道。」

我日,還隱藏的真夠深的,洪過看著那張二牛的背影,忽然覺著這個背影是如此的熟悉,讓他想起了幾個月前一個故人,同樣姓張,同樣外號里有個牛字,怎麼背影如此相像?所以,他順口問了一句:「張二牛在金國有什麼親戚么?」

自然,這個答案不會有什麼結果,就包括洪過自己都不認為會有任何答案。

瀋海狼發誓之後,就回去了自己的船上,隨即快船與海船脫離,慢慢向北方行駛,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海船。瀋海狼到最後也沒告訴洪過,他的僱主是哪個,洪過只是問了一句,見瀋海狼不願意回答也就不去追問,瀋海狼這號盜匪,要他們放棄一單生意可以,要他們出賣僱主,除非是有極大的恩情,否則絕不可能。

計較下這次的損失,瀋海狼死掉多少不清楚,洪過手下死了兩個人,而張二牛的手下就慘重多了,七十多個手下,死掉的有二十多,受傷的也有這個數字,餘下的三十個人,只能勉強保持航向,只扯了一座帆的海船像是蝸牛一樣蹣跚而行。

洪過找到了張二牛,拿出了足足兩千貫交給這個前海盜,由於這次的事情因他而起,死傷的撫恤金和湯藥錢自是應該有他出,死了的每家五十貫,受傷殘疾的四十貫,其餘受傷的每人二十貫,其餘的水手每人五貫。

張二牛也是爽快,他手上沒有積蓄,無力去補償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他當場將這些錢分掉,換來的是所有人低沉的啜泣聲。普通農戶家,一年下來也就能攢出來十貫八貫的,即便在廣州這樣的大海港,二十貫也足夠一個人生活兩三個月。既然是出海當水手,早就將一條命豁出去,這次能有人掏錢給家裡活著的,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

天氣越來越熱,還需要幾天才能到達廣州,張二牛隻有將死去的手下,用麻布包裹了投入大海,用他的話,海上子民,來於大海歸於大海,值了。

那簡單而又肅穆的葬禮結束後,洪過將張二牛拉到了僻靜的船艙,也不多說,開門見山的就問,張二牛日後的打算是什麼?

張二牛愣住了,他是個跑船的,日後還能幹啥,自然還是跑船唄,等他把船修好了,再招些人手,自然還是跑臨安到廣州的海路,一年下來雖然不能發大財,帶領手下混個溫飽不是問題。

洪過沉吟了好一陣,又抬頭看了看一邊陪坐的虞允文,這才一邊斟酌著一邊說出來,就憑現在張二牛這個干法,至少要五六年才會有起色,這還要老天保佑,中間不會出什麼意外,如果遇上個海難或者人禍的,好不容易攢下的錢又要打水漂。說到這裡,他小心的觀察著張二牛。

那張二牛苦笑著抓抓腦袋,洪過這些話都是實情,但是他還能怎樣,好歹現在的日子還有一口飯吃,難道要學瀋海狼那樣,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吃刀口飯?他年紀大了,不想再干那個營生。

見張二牛沒什麼太大反應,洪過這才小心的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他想和張二牛合夥,張二牛的船算五成股,他投一萬貫進來,也算五成股,就由張二牛操作這些錢財,用這條海船往來跑買賣,賺來的利潤他和張二牛對半分賬。

張二牛是個老實人,聽了以後連忙搖手,表示自己的船最多就值三四千貫錢,哪裡能值一萬貫,洪過這樣做簡直是吃了大虧。他最後拍著胸脯表示,要作生意可以,只要洪過信得過他姓張的,但是,要作價分成,他張二牛至多分三成就算多了。

聽到這裡,洪過終於落下一顆心,若是張二牛真的同意分掉五成,他反而不放心了,後面的話也就會吞回去再不去提,現在張二牛這麼實誠,他才對虞允文笑笑,兩個傢伙對了個不易察覺的眼神,而後洪過才道:「不如這樣,張大哥,到了廣州,我再去買一條海船,與你的這條形制差不多的就可以,一併交給你掌握,你來選個人當掌舵的,水手什麼的一併讓你來選,我呢,再加上二千貫,一共一萬二的本錢,全部交給你,我們四六分賬,我六你四,怎麼樣?」

張二牛連忙搖頭,怎麼都不肯同意四六分賬,在他看來,洪過投下的錢越多,他就應該拿的越少才正常。

洪過笑著道:「張大哥,你要往來置辦貨物,要賣出去,要管理這些水手,這些不都是你的心力,那一成不是我多給的,而是你應得的。」

聽了這話,張二牛仔細想想,這才勉強同意下來,只是,他有個條件,洪過必須派過來個管賬的先生。

聞言洪過和虞允文對視下,兩個人對張二牛的信任又增加幾分,是以當即答應下來,洪過和張二牛來到船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擊掌三下,作為合夥的象徵,然後大家端出酒罈子來,開始喝酒慶賀。

接下來的航程雖然緩慢,卻也不太無聊,洪過他們坐下來和張二牛大談海上生意經,這張二牛對海上買賣的確有一套,不單單熟知每種貨物的價格,更知道在哪個鋪子買會更便宜,而且還能隨口說出每一種貨物運到旁的地方能賺上多少,用他的話講,給他一萬貫,只要一年下來,就能夠給洪過賺回來一萬貫,若是出海去麻逸以西的地方跑一圈,十萬貫都能賺的回來。

這話停在林鐘馬三翟瑩翟雲劉明鏡這些耳中,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了,不要說賺到十萬貫,像劉明鏡翟瑩這樣的人,怕是對十萬貫是個什麼概念都不大清楚,就算是虞允文,雖然身為南宋子民,對張二牛的話也只是將信將疑。

惟有洪過笑而不語,心中暗自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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