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最後的貝薩因都 章二十八 年華

其實還沒有到夜的時候,只是今天的雲格外地厚重低垂,也就使得天色昏暗如夜。風也很急,而海浪波濤更是洶湧,浪一排排地從海中生成,湧向矗立的岩崖,最後化成驚心動魄的巨浪狠狠拍在岩岸上,深黑色的水浪甚至會沒過十幾米高的岩岸!

碼頭早已淹沒在海潮下,盤旋登島的小路也消失大半。路旁幾盞沒有沒入水面的路燈還在努力發著昏暗的燈光,卻沒有給這如夜的白天帶來一點點生氣,反而更增添了些許恐怖凄涼。偌大的島有四分之三已在水下,只余了地勢最高的一小塊地方在海面上,還要時時經受一層高過一層的濁浪拍擊。

在一塊稍稍能夠躲避風浪的岩石凹處,兩個面容醜陋、體型巨大的巨人正蜷縮在那裡,平素的兇惡早已不知去向,眼中剩下的只有驚懼和畏縮。它們力大無窮,兇殘成性,又總是駕船往返於島和大陸之間。作為擺渡人,它們對大海非常熟悉,簡直就像是自海中而生的水族。但是今天,也只有今天,在大海和天地出離的憤怒前,它們也感到了畏懼和驚恐,只會本能地找地方躲起來。強健的身體,恐怖的力量,在這天、這海面前,根本脆弱得不值一提。

但是,再高再猛烈的巨浪也無法威脅到矗立在島中央的城堡一分一毫。那深紅為底、夾雜著黑色條紋的城堡通體散發著淡淡血光,在暗夜中顯得格外醒目。血光的穿透力強得已經超出了這個世界的常識,即使數百公里外也清晰可見。

只是深紅城堡過往數十年中從不曾點亮過血光,今天這樣做,並不似是示威,反而像是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燈塔,在接引著什麼人,為他指亮前途。

吱嘎嘎一陣澀耳的聲音,深紅城堡的大門緩緩打開,黑暗散播者戴克阿維達從打開的一線縫隙中走出。滿天的風雨對他來說,似乎和溫暖的晨曦無異。他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甚至打了個哈欠,才打開迷濛的眼睛,向周圍望去。和深紅城堡一樣,他身上也有一層無形力場,將所有的風雨排開。天地威力再大,如果打濕了黑暗散播者身上的衣服,那才是一個笑話。

可是他掃視過面前的一切,臉上慵懶的笑容登時凝固,慢慢地化為驚訝和冰霜。過了整整數分鐘,黑暗散播者才向前奔出。而在這幾分鐘內,風和雨已經徹底打濕了他的衣裳,讓威名曾經只在真正強者之間流傳的黑暗散播者顯得狼狽萬分。戴克阿維達卻渾然不覺,甚至連所有的異能秘術都忘得乾淨,而是在風雨中踉蹌奔行著,甚至還狠狠地摔了兩跤,臉上添了青腫。

這是大失身份的事,可是戴克阿維達卻沒有感覺,而是不斷在雨中奔行,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幾百米的路途,不知道讓他摔了多少次,終於來到了一個倒地的巨人前,伸出顫抖的手,將巨人埋在積水中的臉翻了過來,然後如被雷殛,驀然呆住。巨人的面容,無比熟悉,所有血腥議會真正的核心人物都會認得,那是貝布拉茲,放大了十倍的貝布拉茲,一個讓許多人痛恨,讓更多人懷念的名字。

這張臉早已失去一切生機,可是臉上依舊掛著從容平淡的微笑,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鄰家老人,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地方。也許,惟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洞悉人世的微笑。它雖然凝固,卻傳神,如同永恆。

「……貝布拉茲?!」在心底確認了無數次,戴克阿維達才叫出了這個名字。這是個如同有著魔咒的名字,出口之後,戴克阿維達才恢複了正常和清晰,猛然想起一事,霍地站起!在他周圍,黑暗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悄無聲息地擴散開去,籠罩了越來越廣的地域。在這些黑暗中,絕沒有一點的光,所以黑暗籠罩之處,萬物皆為遮蔽,只有巨人的身體仍是清晰可見。

「威斯特伍德,出來吧!我們可是老朋友了!」深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口氣中卻絕無善意。只是呼喚了一聲後,周圍卻沒有任何動靜,讓戴克阿維達大出意外。既然貝布拉茲的屍體已經出現在這裡,而且是從未現世的完整形態,那麼身為貝布拉茲麾下第一強者的威斯特伍德理應就在附近,說不定正潛伏於某個空間斷層中,準備給予他致命一擊。

雖然戰力要略遜於威斯特伍德,但是戴克阿維達的黑暗正好對空間潛行具有克製作用,這裡又是深紅城堡,凌駕於一切之上的蜘蛛女皇就在城堡中,戴克阿維達根本不懼一戰。不過他等了整整一分鐘,卻仍沒有得到回應,不覺有些疑惑:威斯特伍德何等身份,他可不會幹出不告而襲這種勾當。可是,難道他真的沒有來,那麼貝布拉茲的完整體又是如何出現在這裡的?

戴克阿維達慢慢俯身,凝視著巨人宛如沉睡般的臉。雖然已從巨人身體上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但是他卻仍顯得極為謹慎小心,絲毫不會做出任何過分、冒失或者是褻瀆的舉動。在同一代的老人中,黑暗散播者的名字無比響亮,與死亡屬於同義詞,但是正因為是從血色黃昏之前的年代走過來的,戴克阿維達才更加清楚貝布拉茲的不凡,而他雖然從沒見過,但一眼就認出眼前的貝布拉茲屬於「完整體」。

完整體……昔日的貝布拉茲之所以能夠與蜘蛛女皇相隨,最終坐上血腥議會議長的寶座,絕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智慧,他的胸懷,而是因為他擁有「完整體」,雖然他從來沒有使用過。

而現在面對著完整體,即使是擁有十一階能力的黑暗散播者也深為戒懼。

就在他準備再次試探檢驗貝布拉茲的生命反應時,夜空中忽然響起了一個悠遠而悅耳的聲音:「不用這麼小心,他已經死了。」

戴克阿維達挺直了身體,問:「您是說貝布拉茲?」

「就是他。」

隨著語聲,一個穿著復古式宮廷裙服的女人緩緩自虛空中走出。那完整詮釋了古典美麗含義的面容,其實已有多時未在世人面前出現。不過這不要緊,只要看到她纖長十指末端長長的黑紅相間的指甲,哪怕是最底層的龍騎列兵都能夠立刻認出她的身份,凌駕於一切強者之上的蜘蛛女皇,安吉莉娜·芬·拉娜克希斯。

不會認錯,因為那是蜘蛛女皇的獨有標記,沒有任何人敢於複製或是模仿。甚至在血腥議會的法典中亦有相應的條款。這就是動蕩年代的特點,強者可以以任何方式留下自己的烙印。

但是從黑暗中行來的拉娜克希斯卻並非是實體,至少不完全是實體。她顯得有些模糊,讓人看不太清真正的樣子。而隨著前行,一片巨大的陰影從她身後升起,悄然間籠罩了整座島嶼。

拉娜克希斯走到貝布拉茲的身體前,俯身看著他安詳沉睡的臉。不過與其說是她在看著,倒更像是空中某個不可見的巨大存在同樣睜開了眼睛,把視線投注於貝布拉茲身上。

良久,良久,拉娜克希斯才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說:「他真的死了。」這句話像是在說給戴克阿維達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知曉許多當年往事的戴克阿維達驚訝之後,疑問叢生,問:「難道,他是想把完整體帶過來,送給您?」

「不是送,而是交給我,交到我的手裡。如何使用,完全看我。他一直是按照他的理念在活著,所以現在,他認為已經結束了自己應有的使命,而把命運的選擇權交給了我。」蜘蛛女皇的聲音悠遠而悅耳,卻透著洞穿時間的蒼涼。停頓了片刻,她終於嘆息一聲,又說:「雖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我想,他的本意,是想以完整體的姿態與我決一死戰。」

她緩緩蹲下,伸出右手,將食指前端黑紅雙色的長長指甲刺入貝布拉茲的頸側。刺入的瞬間,貝布拉茲竟然輕輕地哼了一聲,雙眉微皺,露出痛苦之色。戴克阿維達登時大驚,黑暗立刻瘋狂般涌動,可是卻沒有看到貝布拉茲再有接下來的動作。

鮮血不斷從拉娜克希斯刺入之處湧出,沿著一根無形的管道噴涌,最後灑落在大地上。几絲近乎於透明的血漿從鮮血中分離出來,被牽引到拉娜克希斯的指尖。她凝神看了看這顆近乎透明的小水滴,然後才將它遞給了戴克阿維達。戴克阿維達接過水滴,稍一探查,就明白了它是什麼,臉色登時微微一變:「定製活體基因崩解劑?」

蜘蛛女皇點了點頭,說:「貝布拉茲並不是死在敵人手上,而是死在自己的活體基因崩解上。他早就用自己的血製成了這些活體基因崩解藥劑,在成為完整體後,同時給自己注射了這種製劑。這樣……無論戰鬥勝負,他都將死去,完整體也就沒有進一步成長的機會。他曾經說過,他的一生只會有一次以完整體戰鬥的機會,只是我也沒有想到,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兌現。」

「他為什麼不選擇您的方式呢?」戴克阿維達問,這也是他不得其解的地方。

「那是因為,他並不具備可以和我相提並論的能力。這一點他很清楚,我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除了我,他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人能夠控制完整體,所以他才出現在這裡,好把完整體交到我的手上。」拉娜克希斯說,她的聲音已經歸於平淡和冷漠,就像在述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一樣。只不過戴克阿維達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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