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使徒傳說 章二十四 永不癒合的創傷

梅迪爾麗是被滿嘴的苦澀弄醒的。

她慢慢張開雙眼,眼皮就像綴了十幾噸的重物,極不情願地一點點升起。她的思緒依然很緩慢,身體也軟軟沒有力氣,所有部分都有些微的麻木感,雖然正在消退,可是也讓她遲鈍得還比不過一個正常人。

在她張開眼睛的瞬間,佔據了全部視野的,是一隻體型不大、醜陋之極的生物。它看起來就是一塊沒皮的血塊,表面上密布著細密如網的血管,所有的血管都在起伏蠕動著,外面還有一層黃紅相間的粘液,像是血漿和組織液的混合物。粘液有極強的粘性,緊緊貼附在它的表面,構成了一層保護層。這些粘液像是有獨立意識的生物,不停流動著,時時會鼓起一個個小的突起,在尖端張開一隻眼睛,觀察著周圍的世界。

它的身體兩側探出六根長長的節肢,緊緊抓扣住梅迪爾麗的身體,鋒利的尖端有少許刺進了肌膚。節肢尖端各有一個小孔,將某種液體注入到她體內。它沒有感知器官,在身體前方生著兩根節肢,前端扁平如鏟。此刻它正用兩根前肢撬開梅迪爾麗的嘴,自己身體中伸出一個如像鼻般的口器,深深插進梅迪爾麗的嘴裡,從口器前端不斷湧出某種液體。梅迪爾麗滿嘴的苦味就是這些液體帶來。從液體體量來看,這個小生物幾乎吐空了自己小小身體內所能放下的一切。

就在梅迪爾麗醒來時,小生物剛好從口器中吐出一團小肉。肉塊伴隨著那些液體,順著梅迪爾麗的喉管流了下去。液體很奇特,它們所過之處梅迪爾麗體內的粘膜腔壁都隨之軟化,變成粘稠的半液態,將液體吸收進去,而那塊小肉也逐漸溶入梅迪爾麗的身體。奇異的是,即使被她的身體吸收,肉塊也依然保持著完整。

梅迪爾麗突然被嗆到了,她本能地坐了起來,手撫著胸口,拚命地咳著。可是咳嗽再激烈,也沒有把滿嘴、滿嚨的液體咳出半點。那些液體都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和生命,不斷向梅迪爾麗腹內涌去,並且迅速滲入她的身體組織中。

她劇烈的動作將原本攀附在臉上的小生物甩了出去,只在她的臉上、脖頸等處留下六個細而光滑的切口。被甩飛時它的一根節肢一帶一划,結果在梅迪爾麗如象牙般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條近三厘米長的劃痕。在那柔和潔白的肌膚上,此刻多了一條細細的紅線,並且從一端慢慢滲出血珠。

梅迪爾麗的思緒正在加快,但仍然比平時要慢了許多。她明白自己中了毒,而且是非常厲害的生物毒素,以至於連她的體質都抵抗不住。但毒素的作用只是使她沉睡,並且在一定時間後就會自然消退。此刻梅迪爾麗感覺得到身體內有幾十道冰線正在快速延伸,目標直指胸腔中的核心。

這些冰線就是那個小生物注入她身體中的液體,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些液體分屬兩種不同的成分,但共同的特點就是極具運動能力,而且似乎都有自主的意識。詭異的是,那個小小的肉塊也在梅迪爾麗身體內迅速移動著,它周圍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力場,凡在力場範圍內的組織,都會溶解化為半液化的狀態,而它則能在其中快速移動。而脫離力場後,半液化的身體組織又會恢複原有的形態,其中部分組織還經過了微調,有小幅的優化。其中肉塊經過和改造過的組織,結構已是非常完美,只不過梅迪爾麗的身體經過了第三次完全蛻變,已經和完美身體相去無幾。

只是以梅迪爾麗的強悍本能,如何會讓這個小小肉塊操縱了肌體?

冰線迅速匯聚到核心上,然後一一注入。它們不斷釋放出不可分析的物質,修補著核心深處隱藏著的裂隙。而那顆肉塊也運動到了核心表面,卻沒有繼續前進,核心也未被它的力場溶解。肉塊貼附在核心上,從內部探出數根肉絲,插入核心,將彼此聯接在一起。

肉塊上有梅迪爾麗極為熟悉的氣息,在進入身體的剎那,她就本能地知道,這是黑暗之心的殘片,或者更準確點說,是黑暗之心的核心部位。而那數十道冰線,則來自於某個不知名的存在,擁有神奇的功效,竟然可以修補她核心中的缺損!冰線,黑暗之心,核心,三者之間既截然不同,又有著神秘的一絲聯繫。它們蘊含的秘密早已超越了基因所能解釋的範疇,而即使從感覺的角度看,那些冰線也應該來自於某個和黑暗之心相似的存在。

但梅迪爾麗並沒有多去關注身體內部的劇烈變化,那雙湛藍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看著被她甩到地上的小生物。

醜陋而且恐怖的小生物癱軟在地毯上,它的身體乾乾癟癟的,像是只倒空了的水帶。六支節肢和兩根前肢都失去了力量,不規則地攤在身體周圍。它的生機正在迅速流逝,身體組織也在逐漸液化,好幾個部位都已化成一攤粘稠的膿液。

啪的一聲輕響,一根節肢從它的身體上脫落,敲擊在另一根節肢的甲質上。就是這點不大的力量讓被撞擊的節肢也脫離了身體。從節肢的連接處,開始不斷向外湧出淡白色的漿狀物,本是堅硬無匹的甲質也逐漸軟化,溶解。

似乎是感覺到了梅迪爾麗的注視,小生物勉強揚起了像鼻般的口器,輕輕揮動了一下,然後就徹底癱軟下去,開始全面溶解……

啪!又是一聲幾乎聽不見的輕響。這次是一顆晶瑩且滾熱的水珠摔碎時發出的絕響。

梅迪爾麗用力擦了下眼睛,將另一顆還沒來得及湧出的淚水扼殺在半途中,可是她的喉嚨哽咽著,如同要發出什麼聲音。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而且是如此的用力,以至於指節都變得蒼白。她踉蹌著從床上撲到地上,凝視著已經徹底溶解的小生物,死命地屏住了呼吸!

可是她的視野迅速變得模糊,滾熱的水汩汩從手背上滑過,再滴在地上。

通的一聲悶響,梅迪爾麗雙膝落地,左手撐在地上,可是卻有些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右手仍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說什麼也不肯放鬆。

樓梯上傳來急驟的腳步聲,房門突然被推開,希爾瓦娜斯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失聲叫著:「主人他……啊!!你怎麼了?」

蒼灰色的髮絲擋住了梅迪爾麗的臉,但她卻慢慢抬起了臉,用左手拂起亂髮,絲毫不介意讓希爾瓦娜斯看到自己的臉。她將蒼灰色長發在腦後盤起,右手又在地板上撕起一條木簽,插在頭髮里,將長發別住。做這一切的時候,梅迪爾麗沒有刻意去掩飾,而滾熱的水依然不斷從那雙微眯的漂亮眼睛中流下,根本不受她控制,她也不想去控制。

希爾瓦娜斯獃獃站著,看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反而是梅迪爾麗淡然地問:「很奇怪嗎?」

少年如被驚醒,拚命搖頭:「不不!當然不奇怪!不過……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梅迪爾麗站了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看上去十分虛弱。她向門口走去,經過希爾瓦娜斯身邊時,輕輕的說:「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你知道嗎,他啊……根本就是個笨蛋。」

少女比希爾瓦娜斯高出了整整一個頭,交錯而過時,幾根飛散的銀灰色髮絲還拂過了他精緻凄美的臉。梅迪爾麗很虛弱,但此刻卻如一柄歸鞘的劍,在沉默中等待著爆發。與她相比,希爾瓦娜斯柔弱得像只受傷的兔子。

挽起了頭髮的少女,呈現出的是另一種風儀,另一種肅殺。希爾瓦娜斯只覺得忽然間熟悉的少女就長大了,周身散發出的濃郁而深沉的黑暗氣息更是讓他不寒而慄。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戰慄,是他在蘇身上都不曾體會過的。然而當少女的背影消失後,停留在希爾瓦娜斯心頭的,不僅僅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淚水,更多的是她臉上那一道猩紅的刻痕。

那是一道新傷,紅得讓他透不過氣來。

房門外傳來木器破碎的聲音,不用去看,憑著感知,希爾瓦娜斯就知道破碎的是一座老式陳列櫃,裡面擺放著一些工藝品和一架舊時代19世紀的小提琴。小提琴凌空飛起,落入梅迪爾麗手中。她則推開走廊盡頭的門,來到寬大的露台上。

露台的水泥圍桿做工粗糙,上面爬滿了乾枯的爬藤。但在這個夜晚,這卻讓它顯得格外的荒寂。

天上的雲很低,讓人壓抑得想要發瘋。就在不遠處,雲層的下緣上染著一層不知從何而來的淡淡碧光。光芒暗淡,卻也足以照亮梅迪爾麗部分線條分明的面容,並給另外部分投下片片陰影。這是一片黑與白,深灰與墨綠組成的世界,惟有那道猩紅,紅得刺眼。

梅迪爾麗將小提琴架在肩頸之間,古老的琴弓搭在同樣歲月悠久的弦上,未經任何醞釀,就開始拉動。

嘎!一記刺耳的單音拉開了這一曲的序章。

這一點也不像小提琴發出的聲音,琴曲中充滿了轟鳴、震顫和金屬敲擊的聲音!就如人凝立在萬米高空,俯視著無窮盡的荒野。

荒野上大地開裂,高山崩塌,乾涸的河道出現片片龜裂,一座座高聳的大廈殘骸緩緩傾倒,逐漸被深不見底的裂隙吞沒。汽車在碰撞中被壓平,而鋼筋剛被生生撕斷。堅固的混凝土……這是正在毀滅的世界,卻沒有任何生機。在這個世界中,看不到人,亦沒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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