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七 上窮碧落下黃泉

清晨,潼關正堂寂寥無人,忽然蒙蒙雲煙不知從何處而起,極快地氤氳瀰漫開來,淹沒了紀若塵的軀體。即使在迷濛煙霧中仍可清晰地看到兩道白氣從他鼻中噴出,紀若塵徐徐張開雙眼,元神歸位。

此時此刻,紅日方躍出地平線,萬道光芒瞬間把廳堂上的煙霧掃得乾乾淨淨。一線天光直直投射在紀若塵臉上,他沒有避開,雙目直視冬日朝陽,體會著萬物復甦的脈動,輕嘆一聲。

紀若塵敲了敲扶手,潼關諸將已有感應,紛紛起身披甲,飛奔而來。不到一杯熱茶的功夫,正堂中諸將雲集,靜候主將發話。他長身而起,兩名親兵立即抬來書案。書案上攤開一張極詳細的地圖,將潼關至西京的山川地貌盡數標出。

紀若塵手指用力地點在潼關上,以此為開端,緩緩向前移動,至西京而止,頓了一頓,再向西行,一路迤邐,直至劍閣,方始停下。他思量片刻,吩咐道:「傳檄潼關以西各郡縣,本將軍三日後兵發西京,沿途縣城,但有敢抵抗者,屠城!」

親兵得令去了,紀若塵又向諸將問道:「我神遊已久,這些日子裡可有軍情?」

一將出列,言道潼關附近有一股三千餘人的軍隊,打著史思明的旗號四下遊盪,征糧拉丁,焚村燒屋,氣焰囂張,甚至還想打劫紀若塵大軍專用的糧庫。守庫百名兵丁與他們狠打一架,各自傷了幾十個人,這股軍隊才不甘不願地退去。

紀若塵略略皺眉,揮手間親兵又取過一張潼關以東的地圖,鋪在案上,隨後令那將軍指出這股流軍行經路線。將軍伸手指了數地,紀若塵眉頭鎖得更加緊了,道:「這麼說,這隻流軍這兩天都是在河北道征糧徵人?」

「正是!」將軍道。

紀若塵稍一沉吟,便點了四名將軍出列,在地圖上划出行軍路線,命他們各帶千名妖卒,分進合擊,三日之內,必須將這三千流軍盡殲於河北道內,不許放一個人走脫。圍殲之後,更要將三千史思明部眾盡數梟首,將人頭用竹筐裝了,再給史思明送去。

當時便有老成持重的將軍出列相勸,如此一來,等如是與史思明反目成仇,不說史思明位階比此刻的紀若塵要高得多,對友軍刀劍相向、趕盡殺絕甚至有可能招致安祿山的忌憚。雖然諸將皆願隨紀若塵出生入死,不過這明顯只是史思明的試探而已,反應如此激烈,似乎不妥,畢竟天下大局未定,北方尚有郭子儀和李光弼在率軍頑抗,還不是內鬥的時候,除非紀若塵現在就想自己別樹一幟。

當然,如若紀若塵真有此心,這些將軍們是絕不會反對的。

聽了眾將軍七嘴八舌地議論半天,紀若塵終抬起頭,淡淡地道:「以後怎樣暫且不論,但現如今河北道是我的地盤,潼關以東,黃河以北,皆是我的領民。沒有我的同意,休說區區一個史思明,就是安祿山自己來了,也不容他隨意行事。你們四個,可以出兵了。」

紀若塵已定之事,諸將便不再多言。四將領命出發後,紀若塵再向諸將看了看,道:「你們以為,這場戰爭還能持續多久嗎?」

諸將面面相覷,有些不明所以。堂上將軍雖眾,大多是在轉化妖卒表現出過人體質,從而被提升為將軍。兩月之前,堂上眾將多半是個普通兵丁而已,哪裡懂什麼軍略政圖?少數幾個將佐出身的,也未曾獨立統領過大軍,自然無法領會紀若塵話中意思。

紀若塵也不解釋,吩咐眾將自去準備進兵事宜,三日之後,出關西征,直取長安。

這邊且不說紀若塵布置,單說十餘日後,史思明面對著幾大車的人頭,氣得面色鐵青,鋼牙咬碎!旁邊諸將更是怒髮衝冠,有要立刻興兵平了紀若塵的,有要向安祿山上秉的,更多的將領是想藉機興兵,取了河北道這塊豐饒之地。畢竟紀若塵不過區區數萬軍馬,史思明一路征丁,此刻麾下已有大軍二十萬。史思明反覆思量後,喟然暗嘆,先命人將人頭悄悄埋了,就此不再提起此事。他終是不敢與紀若塵決一死戰。

堂中諸將離去後,紀若塵又遣一名親兵去請濟天下過來。

這邊紀若塵元神回歸後,在正堂上布署進軍西京。守備府偏房裡面,蘇姀、張殷殷、雲風、姬冰仙,以及一眾道德宗弟子云集房中,正聽濟天下高談闊論。

潼關守備府氣勢恢宏,這間偏房本就是用作非正式會客的用途,雖然不如正廳陳設堂皇,卻也十分寬敞,容納十餘人有餘。

此時,房內原有桌椅擺設均被推到牆邊,正中央醒目地放著一張檀木桌案,長寬各丈余,比尋常人家的八仙桌足足大了一倍,案上一片青綠褐黃,彷彿攤了一桌子微雕盆景。

仔細看去,案上所放卻非俗物,個中自成天地。只見青山碧水具體而微,山間雲霧飄動,谷底溪澗徐流,如果運足目力,甚至還可看到山民伐木、漁夫垂釣,林間飛鳥偶驚,溪中游魚出水。群峰中,一座秀峰頂上建著一片宮觀,青瓦白牆,其氣清而華,洋洋與青山碧水相和。這片案上天地於細微處現道心,氣息與天地相互應和,不說普通工匠,便是在場許多修士也無此神通,也唯有蘇姀的道行才堪堪夠得上。

整片天地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秀峰宮觀,運足目力還可得見宮觀山門處牌坊上竟還有細若針尖的小字,上書:青墟宮。原來這案上天地,還原的乃是青城群山。

濟天下手執一根象牙細筷,點在青墟宮上,正在指點江山,評判英雄。雖然周圍俱是當今修道界中一時之選,甚至不乏絕頂人物,而濟天下不過是個凡人,然而此時他口沫橫飛、氣勢升騰,非但絲毫不示弱於雲風、姬冰仙等人,甚而還隱隱地壓了壓蘇姀。

「聖人有雲,用兵當若雷霆,其意有二。一是當合兵一處,以雷霆萬鈞之勢破敵制勝。二有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乃指用兵如電,破敵首腦,令敵不及自救。以聖人之言為鑒,你們前次攻打青墟,一來不知敵人虛實;二來不曾呼朋喚友,才寥寥三人即便成行;三來竟是一個一個地攻上山去,如此添油加醋式的攻擊,焉能不敗?!」

濟天下說到此處,頓了一頓,眼睛斜睨著蘇姀,心意不言而喻。蘇姀雖有數千年閱歷,也不由得臉上泛起淡淡暈紅,顯得麗色無儔,看得濟天下呆了一呆。她旋即想起了一,又幽幽嘆了口氣。

濟天下所言不差,如果她當初不是那麼託大,和一同上青墟,就算仍是打不過吟風,可是多半能夠保得一的性命。只有兩人去攻真仙,實是過於草率了,又是先後出手,這等如是平白送去給吟風各個擊破的機會。

上一刻,濟天下已講過好幾遍臨戰前需做萬全準備的意義,早明裡暗裡將蘇姀責備了個夠。蘇姀雖是一副乖乖受教的可愛模樣,但濟天下也是個聰明人,他從雲風、姬冰仙等道德弟子在蘇姀面前謹小慎微的態度揣測出這隻天狐的威力一二,口若懸河之際又不忘察言觀色,至此立時適可而止,話鋒一轉。

象牙細筷啪的一聲,在青墟宮畔的飛來石上輕輕一擊,濟天下睥睨眾人,概然發問:「諸位皆是修道有成之人,誰能告訴我,這個真仙究竟有多大神通,要多少人才能穩勝?」

屋中眾人面面相覷,根本回答不出。神仙之能,早超出人間修士所能揣測,以往道典中也從未有載明。蘇姀雖然與吟風交過手,不過甫一動手便被收入鎮妖塔中,受天雷煉體。雖然她後來憑藉天狐不滅體震碎了吟風的鎮妖塔,但也就是暫時打了個平手。吟風還有何仙家法寶,還有何仙家法術,可還沒完全試出來。雲風、姬冰仙等人就更不知真仙究竟是為何物了。

濟天下見眾人都答不出,又輕輕敲了下飛來石,道:「這就是了!雖然你們不懼真仙,但其實並不知曉真仙究竟有何神通。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現下只知己、不知彼,又非得打這一架,那麼便當傾盡全力,不怕準備過多,哪怕事後證明高估了真仙神通,但獅子搏兔尚盡全力,我們一群凡夫俗子對上真仙,慎重些也不能說是錯。」

濟天下向雲風一指,道:「現在便來看看我們手中都有些什麼。雲風道長,可否將道德宗能夠用於青墟之戰之人,以及諸般法寶都詳述一遍?」

不止是雲風,道德宗眾弟子也絲毫沒有覺得濟天下無禮。雲風略一思索,便將眾真人的修為境界、擅長道法、精通符咒、特別法寶等林林總總一一道出,真人後便是擅長鬥法的上清修士。他雖然言簡意駭,但也講了一炷香時分,才算講完。

濟天下鋪紙揮毫,一一記下,然後伸筆再向蘇姀一點,作凜然狀,道:「這位蘇姐姐,有何至愛親朋可來助拳的沒?」

蘇姀早在心裡想過,可是一思及天刑山,立刻就憶起那跪了黑壓壓一片、齊聲高呼老祖宗的群妖,登時全身一顫,暗中出了身冷汗。聽濟天下問起,她先是抿著自己朱唇,裝模作樣地想了想,然後亮出纖纖十指,向濟天下執筆的手握了過去,嫣然笑道:「姐姐向來無依無靠的,雖然長了十隻尾巴,可也只能靠自己這雙手,才能謀個溫飽呀!」

看著蘇姀一雙如雪似玉的爪子送了過來,濟天下吞口饞涎,飛快地收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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