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章四十七 驚蟄

秋雨蕭蕭瑟瑟地落著。此時北地已呈金黃,江南仍是翠綠翠綠的,柳絲青草被濛濛細雨滋潤著。或許因為雨已經涼了的關係,綠中也有了些蒼涼。縱使是江南水鄉,這個時候的雨也會給人帶來縷縷愁絲。

通往越州的大道兩旁,到處都是蒼蒼鬱郁的大樹。路邊一棵古木下搭著一個雖小卻是十分清爽的茶棚,茶棚里只有兩張桌子,一個老人正燒著開水。茶棚中只有一個客人,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雙秀氣的鳳眼望著棚外灰濛濛的天和細密的雨絲。似乎這江南司空見慣的綿綿秋雨也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事實上,他對一花一木,一蟲一鳥,甚至於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

「這位客官,茶好了。」老人慢慢地走過來,斟了一杯清茶。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這杯茶上來。茶是再普通不過的綠茶,水倒還清洌,火候也說得過去。這客人盯著這杯茶看了半天,方才伸舌尖舔了一滴茶水,閉目仔細品味起來。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老人看來是閑不住的人,來來回回地忙碌著,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如此一個安寧靜謐的江南午後。

細雨如絲,雨中開始飄起層層水霧。團團水霧中忽然透出了一縷殺氣,七名道士從水霧中走出,在茶棚外一一站定。七名道士身上穿的是普通道袍,上面看不出門派出身,為首一名老道看上去五十左右年紀,慈眉善目的,隻眼中透著一絲精光。茶棚外雨絲蕭蕭,卻無一滴雨珠能夠落在七人身上。

為首道人看到茶棚中的男子,登時面露喜色,向他行了一禮,微笑道:「能見到虛無師兄,也不枉我在江南這一帶跑這一個月了。虛玄掌門十分想念虛無師兄,可否請師兄隨貧道回山,免得我這個做師弟的難辦。」

「有何難辦的?」虛無忽然笑了起來。他相貌英俊中又帶著陰柔,這一笑起來說不出的好看,卻又透著一絲陰森森的詭異。在他那雙光暈流轉的眼眸注視下,茶棚外群道忽然覺得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目光所及之處,似有一雙冰涼的手正在輕輕撫摸著群道的肌膚。

除卻為首的老道外,其餘六名道人面色都是一變,不由自主地將本已暗中提聚的真元更向上推了一層。這一下群道再也無法不露行藏,驟發的真元一時間激得天空飄落的雨絲紛紛倒飛而出,其利如針,在周遭事物上刺出無數細洞。

虛無抬眼向天,望著遠方的天際,陰冷地道:「我這次叫你們過來,是讓你們給虛玄那老鬼帶句話,就說我在外面待得夠了,自然會回青墟宮去和他算一算幾十年來的舊賬。行了,現在都給我滾吧!」

為首那老道笑容已有些尷尬,道:「虛無師兄,這一句話恐怕有些不好帶。還請師兄隨我們回山吧,不然的話……」

他話沒有說完,但言外之意已十分明顯。餘下六名道士也不再掩飾,紛紛手握劍柄,真元凝聚,周身毫光隱隱。茶棚老者一見,唬得手一抖,大鐵壺當的一聲掉落在地。他撲地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口稱神仙。

虛無左手放在桌上,頎長白皙的手指開始輕輕敲擊桌面,平平淡淡地道:「你既然叫虛玄老鬼師兄,那也該是虛字輩的了。我不管你叫虛什麼,怎麼腦筋還如此不靈光?我敢放出氣息召你們過來,那就是有把握殺光你們。你還真以為是自己找到我的不成?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你就要怎樣?」

「若不是看在虛玄老鬼自身難保,想給他留點人手份上,單憑你這一句話,我早就拔了你的道基。想動手的話就來吧,反正你下山之前應該知道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是什麼下場,要不要賭一次?」

那不知道叫虛什麼的道人笑得已是十分難看,聲音也從圓潤渾厚變成有如老鴉夜啼。他乾笑了半天,也沒笑出什麼決定來。虛無依舊望著天邊,手指敲擊桌面的頻率越來越快。

那道人終於下了決心,向虛無施了一禮,道:「既然如此,那虛度不敢強請師兄,這就告辭了。還望師兄念及同門之誼,日後多回青墟宮看看。」

見虛無毫無反應,虛度嘆息一聲,一揮手,攜著六道再次沒入重重雨霧之中。

虛無只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遙望著煙雨朦朧的官道盡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那茶棚老頭嚇得太過厲害,癱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

江南的雨,如煙如霧。

古道盡頭又現出三個隱約的身影。行得近些時,可以看出中間的是一個素麵朝天的妙齡女孩,側坐在一匹高大白馬上,一身青衣與這江南風光相得益彰。她一左一右各有一名護衛,均生得極為高大,遠過常人。她雖然坐在馬上,也不過與二人平齊而已。二護衛各具異象,一路有說有笑,伴著那女孩緩緩行來。

那女孩淺淺笑著,偶爾答上幾句話,一雙明眸望著雨霧深處,心思也不知飛到了哪裡。

一團團的雨霧撲面而來,粘上了她的青絲,潤了她的面頰,也打濕了她的衣服。她卻似十分享受這雨這霧,就這樣悠然的策馬徐行。

一名高大黑壯的護衛向前望了望,高叫一聲:「那邊有個茶棚,也不知有些什麼好茶!」

另一個瘦些的護衛哂道:「這荒山野嶺的地方能有什麼好茶?你真是痴心妄想。」

前一個護衛道:「這你就不對了。這裡山清水秀,茶就是求個新鮮原味,才是應時對景。何必非選好茶?」

另一個護衛倒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番道理出來,竟一時無言以對。

啪的一聲,虛無手中茶杯忽然被他捏得粉碎。他蒼白如紙的面龐上泛起兩抹暈紅,顯了三分病態出來,全身顫抖不已,雙眼剛剛睜開一線,又立刻閉上,就似是生怕看到了什麼一樣。

虛無身體抖得越來越是厲害,左手五指如彈琵琶般在桌面上敲個不停,敲擊聲如同戰鼓!

那兩名護衛眼力顯然很是厲害,隔著層層雨霧已然注意到了茶棚中的異狀。二人互相一望,各擎法寶在手,擋在了那女孩的馬前。黑壯護衛喝道:「七聖山龍象、白虎天君在此!這位姑娘乃是道德宗與雲中宗的貴賓!敢問前面是何方高人?」

「不要說話……不要看這邊……」虛無如同生了重病一樣,臉上忽青忽紅,全身透出驚人的高熱。他喃喃自語著,有如失心瘋了一樣。

沿古道而來的正是白虎龍象二天君,馬上坐的則是青衣,三人正在前往無盡海的路上。青衣說要看看沿途風光,是以三人才如常人一樣沿古道慢慢行來,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虛無。

白虎龍象二天君悄悄互望一下,臉色已有些變了。他們除了自虛無身上感到一絲詭異的陰寒死氣外,根本無從測度虛無的道行。乍一看上去虛無就如一個全無道行的普通人,可是任由二天君如何以神識探測,發出的神識都是有去無回,這比完全沒有回應更要恐怖三分。虛無就像是一片巨大的陰影,無所不吞,幾乎將二天君的魂魄都給吸了出來。

二天君這麼一叫,青衣的心思也從茫茫遠外收了回來。她順著二天君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座茶棚。在這一剎那,青衣與虛無之間的茫茫雨霧忽然散得乾乾淨淨,青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虛無那有如女子一般的俊美面容。

青衣目光如水,落在虛無身上的瞬間,虛無心中暗嘆一聲罷了,終於張開了雙眼,於是看到了似水做成的青衣。

龍象白虎幾乎是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於是各自虎吼一聲,身上寶光乍現,真元已提到了極處,拉開了誓死一搏的架勢。誰知他們架勢剛端好,茶棚中早不見了虛無的身影。二天君心中大駭,四下張望,又運足了神識搜尋,可又哪裡搜得到虛無的行蹤?

兩位天君正在惶急之中,忽然聽得身後近在咫尺處傳來一聲幽幽嘆息,聽聲音正是虛無!

二天君登時嚇得僵住,動都不敢動一下。這一刻他們感覺自己就似赤身立在雨中,身內每一道真元流轉都逃不過虛無的眼睛。只要他們稍稍一動,虛無隨時可以將他們送上西天。

可是身後的青衣怎麼辦?

白虎天君仍在權衡利弊,龍象天君低吼一聲,已強行慢慢轉過身來!然而眼前所見景象卻令他大吃一驚。

虛無足不點地,飄立在青衣身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青衣挽著馬韁的手。而青衣則安然端坐馬上,正自打量著虛無,一點也不畏懼這個道行深不可測、行事詭異乖張的大魔頭。

白虎天君終於轉過身來,同樣呆住。

江南古道上一時靜到了極處,只能聽到團團煙雨飄落時那似有還無的細潤聲音。

青衣伸左手挽了挽早已被雨霧沾濕的髮絲。

她這麼一個輕微的動作卻打破了那微妙之極的平衡。白虎龍象二天君只覺得口中乾澀,全身真元震動,繃緊的心神幾乎就要斷裂。他們此刻就算明知不敵,也是要動手的。可是以往遇上強敵,還會多少知道些是如何落敗的,以及落敗後將會有什麼境遇,但虛無本身就是一大片吞噬一切的陰影,根本無從知道落在他手上的下場會如何。而且二天君本能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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