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換貓胎人愣了一下。
「我說我把她殺了。」他慎重其事。
「每個人都會這麼做的。」醫生兩手一攤。
貓胎人點點頭,他想醫生一定以為他只是神經不正常。
既然連這種事都說了,不如快點進入主題。
「話說回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頭痛的?」但醫生好像還有話說。
「大概是三年前吧。」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那支網路A片的?」
「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
「在那之前沒有像這樣頭痛過?」
「……」
貓胎人無語,醫生也保持沉默,兩人靜靜吃著冷掉的巧克力土司。
許久。
「醫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我的頭痛是心理作用。」
「我可沒這麼說,不過我可以開給你處方葯,對治療創傷型頭痛非常有效。」
「別騙我了,那只是普通的維他命吧?電影里看多了。」貓胎人瞪眼。
「是嗎?想一直痛下去的話,我也無所謂。」醫生吃掉了最後一口土司。
——並不討厭。
貓胎人仔細打量眼前的醫生。
他的身上有股讓人信賴的特質,在短短十幾分鐘內就在貓胎人的心中建立起獨特的地位。不是朋友,也不是醫病關係,而是一種氣味上的認可。
「醫生,你在業界很有名吧。」
「小有名氣而已。」
「有名的感覺怎麼樣?」
「基本上我是一個低調的人,因為只有真正低調的人才可以安安靜靜享受一切。國稅局不大查我的帳,也沒有狗仔隊偷拍我跟誰約會,我覺得這樣挺好。」醫生莞爾,轉身倒了兩杯水,反問:「你呢?想出名嗎?」
貓胎人接過水。
「我非常想要出名,想要的程度不是你們這些出了名的人可以想像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
「無從考證,反正從小我就想當一個非常非常有名的人。」
「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曾經說過,在未來,每個人都會有十五分鐘的成名時間。預言里的未來已經跟著媒體的進步提前到了,就是現在。不過你為什麼想要出名呢?想當明星?」
「這年頭,誰不想出名?如果我可以當明星我早當了,都是這個胎記限制了我的演藝發展。算了,反正我可以想點別的辦法。」貓胎人喝了一大口水,慢慢說道:「幾年前網路剛發達時,我看到一則國外的新聞,說是有人把額頭放在拍賣網站當商品,最後賣給廣告公司當宣傳廣告牌一個月,賣了新台幣二十萬!我簡直傻眼,那個人的額頭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因為他的鬼點子有噱頭,所以就讓他賺到了錢,更賺到了名氣。」
「嗯,後來還有女人把胸部賣給廣告公司寫標語,看來是一股跟風。」
「那些新奇新聞讓我很喪氣,為什麼他們可以想到,我卻想不到?不,如果我認真想,說不定會讓我也想到,但回頭看後悔有什麼用呢?沒有用。他們終究佔了先機。我如果學他們賣額頭、賣胸部、賣屁股,一定不會有人理我。」
「你有你的尊嚴。」
「正是尊嚴。」
「不過你可以慢慢想辦法啊,這種事常常是急不得的。」
「張曼娟說,成名要趁早。她都這麼說了,我當然也有成名的壓力!」
「是張愛玲。」醫生莞爾,喝了口水說:「是張愛玲說的。」
「都好,其實我也明白成名有各種辦法,例如去應徵許純美的新男朋友啊,也是一種爆紅的捷徑。但這種爆紅的方式可以長久嗎?不能,絕不可能長久。既然要成名,就要把成名當作長遠的事業來經營,一出名,就要長長久久。」
「很好,很踏實的想法。」醫生點點頭,咬了一口土司,說:「柯賜海老是在進出法院的名人後面舉牌抗議,大叫馬英九還我牛來。法院不會倒,名人也不會少,柯賜海舉牌抗議的機會永遠都在,你要不要參考一下。」
「那是小丑。」
「喔?」
「後來我殺了我那賤人媽媽以後,我就想到,既然我人都殺了,我就靠殺人成名吧。至少殺人是毫無爭議的出名手段,是吧醫生?」
「是啊。」
貓胎人血紅的眼睛籠罩住醫生所有的表情、舉動,只要一有異樣,全都逃不過他神經質的觀察。但醫生泰然自若,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他的身上,也嗅不出恐懼的味道。
這個醫生,肯定是以為他瘋了,畢竟聽瘋子說故事,正是精神科醫生的職責所在。這個想法讓貓胎人覺得很不爽。非常非常的不爽。
「後來呢?我不記得在報紙上看過你啊。」
「後來我根據A片上的資料,查到當初拍攝那支A片的製作公司,跟那時操翻我媽的三個男優和導演的名字。」貓胎人眯起眼睛,醞釀著某種氣氛,陰側側說道:「我在日本待了兩個多月,確認其中一個男優因為吸毒過量死掉,另一個男優在黑道火併中被掛掉,所以我就鎖定還活著的男優跟導演,逮到機會跟蹤他們到家裡,活活用鐵棒把他們的頭打成稀巴爛。」
「頭爛了,自然也就死了。」
「——是的,都死了。」
這像是,醫生看診時說的話嗎?
「用殺人當作出名的手段,你也真是用心良苦。」
「不過,連我自己都知道,那樣的殺人方式非常的膚淺,如果我就這麼走進警局自首,一定不會大紅大紫,頂多只是兩天的社會新聞罷了。」貓胎人皺眉,無法置信地看著醫生,說:「所以我開始大量看電影,想要抓出靠殺人遺臭萬年的精髓。」
「那你研究出來了嗎?」醫生興緻勃勃的表情,讓貓胎人的眉毛更皺了。
「答案就是——無因果,無動機,純粹邪惡的法則性殺人。所以最後我決定,一定要成為台灣第一個儀式性犯罪的殺人魔。」貓胎人果決地說。
「很有見地。」
「醫生。」
「嗯?」
「我就是貓胎人。」
「所以背包里裝的是貓吧?活的?還是布偶?」
貓胎人不動聲色地看著醫生,像是看著絕種的奇妙生物。
——非常可怕的人。
難道他隨時將生死置於度外嗎?
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死?
貓胎人微微曲起身子,醫生吞下最後一口巧克力土司。
很怪,醫生手中的土司怎麼好像永遠都吃不完似的。
「是貓,我用安眠藥讓它睡了一下。」
「原來如此。那麼,想討論你的犯罪嗎?」醫生坐在辦公桌上,隨興得很。
「好,那就討論我的犯罪。」
貓胎人猜不透醫生的心思,不過他並不覺得醫生能夠對他產生什麼威脅。截至目前為止,也只有這位醫生能夠在他揭露身分後還心平氣和跟他說話,說不定他能夠提供自己一些思考上的幫助。
「我猜,你是一個人犯罪的吧?」醫生眨眨眼。
「沒錯,醫生是從哪一點確認的呢?」
「如果是雙人組,成名了還要分給對方一半的光采,你應該辦不到吧。」
貓胎人用微笑承認,他感覺這次的談話相當的愉快。
「醫生,既然電視上都是引我上當的鬼扯,那麼從真正精神病學的角度,是怎麼看我的犯罪模式呢?」貓胎人頗有虛心。
「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