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貓胎人——追逐媒體的邪惡犯罪 第五節

早上九點。

任教於警察大學犯罪心理課,同時也是談論性節目的名嘴葉教授,精神奕奕地坐在家裡餐桌上看著報紙,妻子剛剛開車送兒子去上學,留下豐盛的早餐。

即使還在家裡,葉教授依舊習慣身著燙得發亮的黑色西裝,最能凸顯出他的專業素養,腳上穿著反覆擦拭的皮鞋在鏡子前走來走去,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的踢踏聲響,有種高級品味的悅耳。

葉教授喜歡這一切。

他篤信一個人身上衣裝的標價,就等同於一個人份量。

樓下的門鈴響了。

「誰?」葉教授起身,走到對講機前。

「你好,我是蘋果日報的記者,我們想針對貓胎人的案件向您做個訪問。」

「是這樣嗎……一大早的,我才剛起床呢。進來吧。」

「實在是太感謝了。」對方似乎正鬆了口氣。

一大早就有採訪找上門,葉教授其實沒有絲毫不悅,但在語言上擺個架子有助於抬高他的地位,何樂而不為?事實上,葉教授的心裡正為了自己受到媒體的重視沾沾自喜著。

聽著樓梯間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葉教授打開門,對方一見到他便鞠躬問好。

「葉教授,實在是打攪了。」記者誠惶誠恐。

「貴報也真夠煩人的,幸好我還沒出門呢。」葉教授話雖如此,卻伸了手拍拍記者的肩膀,說道:「你們這些跑第一線採訪的也實在辛苦,吃過早餐沒有?」

「這……還沒呢。」

「別客氣,我們邊吃邊聊吧。」

籠絡媒體是葉教授一貫的做法。在這個世界上想要功成名就,就得跟媒體打好關係,這也是葉教授之所以有別於其他的同行的嗅覺,他可不想一輩子窩在警察大學裡教書、或是去上節目通告賺鐘點費。

總有一天,葉教授也想開一個屬於自己的談話性節目。

記者還沒坐下,便拿出相機說道:「我們會放在顯眼的版面。」於是葉教授對著鏡頭擺出非常嚴肅的表情,微微皺起的眉頭散發出成功人士的神采。

讓人陶醉的鎂光燈過後,記者拘謹地坐下,將錄音筆放在葉教授面前。

「是這樣的,由於貓胎人連續兩天的犯罪手法在社會上掀起很大的恐懼與討論,許多人指出,貓胎人的犯罪很可能是台灣第一宗儀式性的連續殺人,請問葉教授你的看法?」

葉教授先喝了杯水,不疾不徐地輕了輕喉嚨,表示慎重。

「我認為,貓胎人的儀式性犯罪意味著這個社會,受到好萊塢電影太多的負面影響,雖然目前為止警方收集到的證據還不足以明白貓胎人的犯案動機,但我可以大膽地預測,貓胎人一定還會繼續犯案,直到警方跟上他的腳步為止。」

「雖然現階段資訊不足,是否可以請葉教授分析一下貓胎人的犯罪動機呢?」

「動機,八九不離十,是為了嘩眾取寵。」

記者嘴巴,被這樣的答案給翹開。

「嘩眾取寵?連續殺了兩個人,就為了……」

「沒錯,就是為了曝光。為了曝光,貓胎人急切希望警方注意他與眾不同的犯罪手法,所以才會冒險在短時間內連續犯案,這點暴露出貓胎人犯罪心理的不成熟,其實,貓胎人還在屬於自己的犯罪邏輯。」

「難道貓胎人毀掉孕婦的子宮,把貓縫進去,不是一種犯罪邏輯嗎?」

「不過是一種爛手術。」

「不過是一種……爛手術?」記者手中的筆歪了一下。

「對子宮的破壞,當然是一種犯罪心理上的選擇,我們可以牽強附會猜測兇手有扭曲的戀母情節。」葉教授想起昨天深夜,他跟幾名專辦此案的警察解說了同樣的內容,說道:「但是兇手實在是太刻意了。」

「太刻意了?」記者的身子震了一下。

「沒錯,太刻意了。貓胎人非常專註地在破壞子宮,將人類的嬰兒取出再縫進小貓,而且在過程中,貓胎人還用點滴注射生理食鹽水維持被害人的生命;第一次縫的是死貓,第二次縫的是活貓;第一次被害人提前死亡,第二次被害人還在醫院急救——還是託了貓胎人打電話報警的福。你說,貓胎人在幹嘛呢?」

「在改進他的犯罪能力。」記者很快回答。

「沒錯,改進犯罪能力,但改進犯罪能力做什麼?那只是很表象的東西。」葉教授為自己與記者倒了一杯牛奶,說道:「貓胎人一心一意延遲被害人的生命,就是想製造出恐怖的感覺,這種過於專註在增強犯罪強度的心態,要遠遠勝過於他想傳達的東西。」

「表達的東西?」記者非常認真地抄著筆記。

「貓胎人只留下了犯罪手法,卻沒有留下訊息。」葉教授睿智地撥撥頭髮,說:「一個什麼話都不想說的兇手,大大失去他應得的魅力。」

「原來如此,沒有留下訊息!」記者茅塞頓開,點頭如搗蒜。

葉教授對記者的反應非常滿意,補充說道:「當一個兇手沒話說的時候,誰會替他說呢?」期待地看著記者。

「記者!」記者脫口而出。

「對,就是記者。」葉教授拍拍桌上的報紙,說:「你們這些記者能替他說什麼?有限嘛!最後還不是一大早跑來問我這個犯罪學權威的想法?」

句句命中要害,記者幾乎要鼓起掌了。

「但……」記者像是想到了什麼,虛弱地問:「難道那種變態手術,不也可以看作是訊息的一種嗎?子宮……跟貓?有沒有什麼比喻上的關係?」

「硬要說,硬要說的話,哼,也不過是在告訴警察,他是一個有虐待動物習慣的人。除此之外?少來了。」葉教授自以為幽默地說。

「那麼,對於貓胎人嶄新的犯罪手法,教授認為可以在台灣犯罪史上佔有什麼指標性的地位?」記者將錄音筆往前輕輕一推,意味著這段話特別重要。

「創新?指標性的地位?你在開玩笑嗎,我看不出這個犯罪有什麼創新的地方,貓胎人所作的只是一種粗糙的模仿。」葉教授搖搖頭,果斷地說道:「這個犯罪最缺乏的不是技術,而是犯罪的心態。」

記者愣住了,好像完全無法理解葉教授在說什麼。

葉教授微笑起身,走到一塵不染的書柜上取了一本厚厚的犯罪學實錄出來,迅速在裡面找到了資料,說:「Edward Theein,一九○六年出生,美國東岸的支解殺人狂,從一九五四年起開始他藝術般的犯罪。他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在與世隔絕的小鎮,性格孤僻,自從母親過世後,他便將母親的屍體保留在家中,好像她從未死去。」

記者接過沉甸甸的犯罪學實錄。

這是葉教授的拿手好戲。

對他來說,知識是可以計算重量的,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將書放在磅秤上,指標最後停在哪個數字,知識就值多少。每次葉教授將最有份量的犯罪學實錄慎重其事交給他人時,根本就不是要對方閱讀。

而是,最有效率地取得對方的尊重。

「後來Edward變本加厲,跑去掘墓偷屍,將偷來的女屍剝皮並縫製成人偶,還把人皮作成燈罩、用人骨刨碗、用乳頭製作成皮帶、人臉切下來當作面具等五花八門的。最後他殺死了附近酒吧的老闆並支解剝皮,才被警方發現。」葉教授雙手攬後,倒背如流:「雖然聽起來很可怕,但Edward終究也有可憐之處,長期與世隔絕的人生與過度依戀母親,讓他對自己的犯行毫無做錯事的感覺。最後Edward的精神狀態後來被法院判定無罪,強制送往醫療機構治療,據說後來還成為一個慈祥的老人。」

「這……跟把貓縫進子宮比起來,好像也沒有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沒有了不起嗎?與世隔絕的小鎮,過度依戀母愛的扭曲,天真無邪的犯罪,製作人體手工藝品的世界……」葉教授頓了頓,打量著記者:「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嗎?」

「一九六○年,希區考克,驚魂記。」

「不只。」

「一九九一,沉默的羔羊。二○○一,人魔。二○○二,紅龍。」記者獃獃地從如數家珍的電影記憶庫中說出:「桑莫斯的漢尼拔三部曲。」

「沒錯,許多好萊塢的驚悚犯罪電影都是取材自無心插柳的Edward先生,就連一再翻拍的德州電鋸殺人狂都是向Edward取經的經典。」葉教授毫不留情地批判:

「相形之下,貓胎人那種機械式的犯罪,怎麼能夠跟Edward的天真邪惡相提並論呢?連替Edward提鞋子都不配。」

「……」記者沒有說話。

這個反應,讓葉教授有點反感。

這是在質疑自己的專業能力嗎?於是葉教授走到記者旁,在犯罪實錄上快速往前翻了一大迭,最後停在註記浩繁的開膛手傑克那章節。

「一八八八年,妓女瑪莎被發現陳屍在移民混雜的倫敦白教堂區,身中三十九刀,此後至少有五名妓女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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