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邊陲武童生 第六十三章 史師

院牆內,三人並肩而行。

「兄台,不知如何稱呼?」

一名面色和氣的書生首先停住了腳步,揖了揖手,開口道。

能出現在這裡的都不是笨蛋,看到院牆外站著的主考官孟珣,再加上出現在這裡的三個人,三人都心知肚明,這次文科舉的最後三個名額恐怕就落在自己等人的身上了。

文道自古以就有「以文論友」、「以文會友」的說法,不管「童生試」的最後排名順序如何,彼此之間互相認識認識並不是壞事。

「楊紀。」

「盧松臨。」

「杜文。」

……

三人說罷都是一笑。很快就到了門口,一名駝背的老僕人迎面攔住了三人。

「老主人有命,一次只見一個人。」

老僕人神情嚴肅的一絲不苟。

這種事情沒什麼可爭的,盧松臨拱了拱手:「楊兄,杜兄,在下就先進去了。」

盧松臨說罷一撩衣袍,自信從容的走了進去。

只不過一柱香功夫,盧松臨就從門裡面走了出來,他的腳步蹣跚,神思不屬,問他也不回應,好像受了很大的打擊,再不復之前的自信從容。

第二個進去的是杜文。

「先生的學問真是高啊。」

杜文從門裡走出來就是一嘆,望著楊紀露出一絲笑容,十分勉強:

「楊兄,到你了。」

「哦。」

楊紀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文童生」的名額有三個,無論怎麼樣三人都會進,看盧松臨和杜文不像是因為這個,而像是受了其他的什麼打擊。

楊紀沒有多想,腳下一邁走了進去。

青磚綠瓦的房屋內,裝飾十分簡樸,一路進去,隨處可見盆栽的梅竹,透著一股典雅素樸的味道。

推開最後一重青布帷幕,楊紀一眼就看到了一張巨大的黑白山竹書畫。在書畫前,楊紀終於見到了文吏們口中那位可以代表朝廷意志的人。

這是一個兩鬢花白,看起來極有學問的老人,他身上穿著一襲洗的發白的青色布衫,正一絲不苟的盤坐在一張茶色的靠背大竹椅上,看著楊紀。

他的目光威嚴而世故,似乎洞穿了人世間的一切秘密。楊紀和他目光接觸的剎那,頓時心中升起一種里里外外,被人全身看透。

在這位兩鬢髮白的老人面前,似乎沒有人可以藏著掖著什麼東西。

「學生楊紀,見過老師。」

楊紀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態度謙卑有禮。

老人望著身前的楊紀,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隨即恢複了威嚴、嚴肅的樣子。

「你就是楊紀——」

老人眼中迸射出凌厲的光芒,手掌一抄,利落的從身前的茶几上抄起一張花白的試卷,厲聲道:

「自以為是,胡言亂語、不知所謂……,今天見過的十個人裡面,你的試卷是最差的。你自己說你憑什麼去爭取和其他人競爭最後的三個名額!」

啪!

白光一閃,那張卷子就被老人揉成一團,扔到了楊紀面前。

看著扔到面前的那張紙團,楊紀完全怔住了,饒是他來之前已經預料過種種狀況了,還是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一幕。

「老師何出此言?學生自問每一個題目都是認認真真,用心作答。如果老師真的覺得學生的文章一無是處,直接刷落一旁,不加理會就是,又何必特意召見學生?」

楊紀頓了頓,思索著道:

「而且,童生試選出最優秀的文章本就是朝廷的職司,非學生所能左右。如果老師覺得學生的文章做的太差,還請讓學生看一看,觀摩一下其他更優秀的文章,請老師指點。」

楊紀拱手說罷,低下腰來,伸手去揀地上的紙團。

「哈哈哈,好了,不用去看了!……」

大竹椅上,老人見楊紀要去揀地上的紙團,緊崩的臉終於鬆開,大笑起來:

「你的試卷還在我這裡,扔出去的只是一張廢紙而已。」

老人說著,從茶几的暗閣里,取出了另外一沓真正的試卷。這一關本來就是一個見面的小試探,扔出去的也僅僅只是一張寫滿字的假文章。

楊紀伸手要去揀,這一關自然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進入這個房間的,楊紀不是第一個人。大部分人進來,只要看到老人的目光就心生凜然,哪個不是規規矩矩的。被喝斥、貶低了幾句,也要麼是恭恭敬敬的受著,覺得上面這麼說肯定有道理,自己的文章肯定是很差,要麼就是心中不服,但有所顧忌,所以嘴上不說。

很少有像楊紀這樣,他可以承認自己的學問不如人,文章不如人,便卻必須拿出切實的證據,讓他心服口服。

而且進來的人哪個不是誠惶誠恐,楊紀居然還敢在說話的時候,去揀地上的紙團,分明是心中早有了懷疑。

這樣的考驗當然沒法進行下去。

「有勇有謀,心細如髮,不是一個只會寫文章的『榆木疙瘩』,不錯。」

老人捋了捋須,笑道:

「楊紀,你的老師是誰?」

楊紀鬆了口氣,知道這一關怕是過了。面前這位老人身上有很大的官氣,比孟珣都在厲害的多,似乎不是普通人物。

剛剛若是有一點點的不合意處,恐怕這一關就難說了。

「學生並無專門的授業恩師,不過年幼的時候,父母曾經專門請過一個啟蒙先生。此後一直是獨自一個人摸索。」

楊紀沉思了一會兒,回答道。

「哦?」

老人眉頭一挑,再次看了眼手中的試卷,不禁動容:

「沒有老師?你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一場童生級別的考試居然出現了文氣氤氳級別的文章,剛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給他的震動是極大的。

要知道如今文道沒落,放眼天下,上到皇天貴胄,下到平民都是很少見的。原本以為,這是某個道德望重的文士教出來的,沒想到居然是自學成本,立即動了愛材之心。

「楊紀,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老人微一思忖,立即道。這翻話本來應該是最後才說的,便此時卻禁不住提前說了出來。

這翻話一出口,房間里立即安靜了幾分。

楊紀看著面前的老人,沉默不語,心中此起彼伏。原本以為這趟來是和童生試的最後名次有關,沒想到卻發展到了另外一個不可知的方向。

這讓楊紀意外的同時,更有些措手不及。

楊紀還從來沒有想過,要在文道上拜師的問題。

房間里靜悄悄的,幾乎可以聽到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老人也不說話,只是靜待著楊紀的回答。

「老師,對不起,學生暫時還沒有拜師的想法。」

半晌後,楊紀開口道,雖然聲音很委婉,但態度卻很堅定。

對於自己的人生,楊紀有自己的規劃和想法,文道只是他人生的一段旅途,並不是最終的目的。

「哦,為什麼?」

老人心中微震,有些意外,這可不是他預料中的答案。

老人這邊還沒開口,卻已經有人看不下去了。

「混蛋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史師想收你做學生,這是多大的造化,你居然拒絕。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求之不得,打得頭破血流!」

厲罵聲中,一個神情激動的年輕文吏滿臉恨其不爭的樣子,從旁邊的小門後突然闖了進來,他手上還拿著一個公牒,看那架勢簡直都要扔到楊紀頭上去。

史師告老還鄉,準備招收衣缽傳人的事情,在平川城內部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不知道多少人盯著。

原本以為以楊紀驚人的資質,一定會被史師認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拒絕,那個怒啊!

「瑞之,你有什麼事嗎??」

老人看著突然闖進來的年輕文吏道,皺了皺眉,沉聲道。自從告老還鄉之後,朝廷就強行給他安排了這個聯絡公使,按他的本意,本來是要拒絕的。

「這,這,這……學生,學生,——有個公文。」

被點到名字,前一刻還怒氣濤天的年輕文吏,立即變得吱吱唔唔,忐忑不安。他躲在後面觀看,本來是不能吱聲的,可惜一時太過忘形。

不過還好他反應快,立即把手上的公牒拿了上去,放到茶几上。

「好了,你出去吧。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老人,也「史師」,並沒有去看桌上的公牒,擺了擺手。不用猜他也知道,這些公牒上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是,是,……老師您忙。」

年輕文吏哪裡還敢再說什麼,立即退了出去。私底下腸子都悔青了,還是太衝動了。不過,這個楊紀也太不爭氣了吧,明明這麼好的機會……

「楊紀,剛剛他的話你也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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