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然之間 第六十一章 牆角那株花樹

已經被道門警惕,但葉紅魚畢竟還是裁決大神官,她幫著莫山山隱居在桃山深處,莫山山則用這些天來研習如何破除絕壁里的陣法。

在這個過程里,兩個人都有極大的收益。

莫山山對塊壘大陣的掌握愈發純熟可怕,葉紅魚則是觀其布陣,觸類旁通,又得新的道法,今夜在裁決神殿里,面對掌教熊初墨的天啟,她斂息為石,硬生生借勢為速,其實便是對塊壘陣意極高明的化用。

時間還是不夠,莫山山沒有辦法破解桃山前坪的清光大陣,葉紅魚只能把後路選擇在桃山後麓,那是最後的逃亡路線。

除此之外,為了今夜她們準備了很多方案,只是觀主的決斷太過冷靜可怕,以至於那些更好的方案,竟是完全無用。

十餘日前,莫山山便打通了這條路,昨夜收到裁決神殿異動的消息,她和葉紅魚的部屬便開始布置,開始等待,然後成功。

修行界曾經有所謂三痴的說法,道痴、書痴與花痴,那是境界與天賦最高,也最為美貌的女修行者,如今花痴陸晨迦在月輪清修,早已不問世事,葉紅魚成為裁決大神官,莫山山成為大河國女王,都是最了不起的人物。

誰都沒有想到,在修行生涯里似乎並沒有太多接觸,更沒有什麼親密感情的這兩位女子,居然會瞞著全世界攜起手來,而且默契到了如此程度。

葉紅魚寄出那封信等於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對方,她是冷酷的裁決,連書院都不相信,卻願意相信莫山山,而莫山山作為一代女王,接到那封信後更是想都不想,便離開了自己的國家,冒著巨險遠赴西陵神殿。

她們之間的這種信任究竟來自何處?日後,當這段傳奇故事,被新教刻意傳遍整個人間後,這個問題時常會被人思考,然後不得其解。

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只有寧缺知道,因為很多年前,那道鐵索下的吊籃里有他,魔宗山門的白骨山前也有他,他見過她們以死相爭,也見過她們生死與共,見過她們青春相伴,也見過她們……像普通的少女那樣聊天。

……

……

深淵底霧瘴深沉,一行人雖然都吃了裁決司專門配製的解毒藥丸,還是覺得有些昏沉,尤其是那些看似神駿的馬匹更是疲憊,所以車隊前行的速度很緩慢,令眾人覺得安慰的是,想來神殿派來確認的人也會到得很慢。

走了很長時間,終於有光線穿越霧氣,落到幽暗的林里,卻不知是清晨還是烈日當空,隊伍里有莫山山這名境界高妙的神符師,還有裁決神殿那些最擅長逃亡殺人的黑衣執事,本沒有道路的深淵,竟生生被走出了一條道路。

在桑桑和寧缺之後,這片深淵終於迎來了第二批征服者。

車輪在腐敗的樹葉上碾壓,地面太過鬆軟,不時起伏,坐在車廂里,就像是坐在船上一般,有些人會覺得舒服,有些人則會有些暈。

葉紅魚醒了過來,莫山山鬆了口氣,將清水遞到她唇邊,喂她喝了兩口,輕聲問道:「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吃些東西?」

「有些暈。」葉紅魚蹙眉說道。

可能是餓了,也可能是流血過多,也可能是暈船,但她卻覺得不是這些原因,因為除了眩暈,她還覺得胸腹間有些難受。

那種難受來自道心,也來自真實的心臟,她的道心忽然變得有些不穩,她的心臟忽然加速跳動,血管里的血如潮水般起伏不定。

一時心血來潮,必有事情發生。

她掀起車窗的窗帘,向遠方望去。

林里滿是霧瘴,陽光變得很柔和,落在她雪白的臉龐上,很是美麗。

然而柔和的陽光,卻註定模糊遠方的景物,就算睜著眼睛不眨,想要看得更遠一些,也根本無法做到。

她還是靜靜看著那處,她知道那裡是東北方向,她不知道為什麼是,但她知道是,因為宋國便在東北,葉蘇在東北。

陽光變得越來越柔和,甚至有些柔軟,彷彿不再依照直線行走,而變成了水般的事物,將畫面都變得蕩漾起來。

葉紅魚看著柔軟的陽光里那些變形的畫面,很認真地分辨著。

她好像看到了知守觀,看到了山道,看到了背著木劍的單薄少年,看到了碧藍的海,看到了他冷漠的臉,最後她看到了青峽,終於看到了他的笑容,他的身影漸漸遠去,不再像從前那般挺直,卻越來越高大。

他的身影最終消失在陽光里,再也找不到了。

就在這一刻,葉紅魚知道,兄長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閉上眼睛,不是昏睡,只是不想看,唇角再次溢出鮮血,不是因為內傷,而是因為心傷。她的臉色變得異常雪白,是因為柔軟的陽光忽然變得清冷起來。

過了會兒,她再次睜開眼睛,已經平靜,眼眸明亮至極,最深處沒有星辰幻滅重生,只有一顆最明亮的星,懸在靜寂的夜空里。

那片碧藍的腰子海是假的,是莫山山腰間的緞。

可惜感覺是真的,他真的已經離開。

她眼睛最深處的那顆明星忽然閃爍起來。

兩道極細的血水,從她的眼角淌出。

她面無表情,沒有悲痛,她沒有流淚,只在流血。

莫山山卻在她臉上看到了無限悲痛,在她的眼裡看到了一片汪洋,心頭一痛,伸手握住她的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這樣緊緊地握著。

……

……

走出深淵,越過青丘,早已做好準備,又有裁決司的暗中配合,車隊一行沒有受到任何阻攔,西陵神殿方面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走出西陵神國,便來到了滔滔大河前,在那道著名的鐵鏈前,葉紅魚看了片刻,然後車隊繼續南下,進入了大河國境內。

此時葉蘇的死訊已經傳遍天下,大河國作為唐國最忠實的盟友,也已進入全面備戰,國君不在,並沒有影響朝臣們的判斷,街上的民眾,腰間都懸著秀劍,神情嚴肅地行走在霜楓之間,真有了全民皆兵的感覺。

沿途,葉紅魚通過身邊的黑衣執事,不斷發布命令,讓裁決神殿里依然效忠於自己的神官執事潛伏起來,因為桃山必然會迎來一場血腥的清洗,她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還能活下來,但總要儘力爭取。

在皇宮前的石階上,莫山山與葉紅魚告別,葉紅魚將去莫干山墨池苑養傷,同時那裡將成為舊裁決神殿的辦事地點,她雖然還有些擔心葉紅魚的傷勢,但她畢竟是國君,有很多政務需要處理,尤其是當前這般嚴峻的局勢下,她肩上要承擔的責任太重,不可能繼續遠離大河國的權力中心。

「我很想知道,在那道鐵鏈前,你看著大河究竟想了些什麼。」

「柳白觀大河悟劍,那道劍被他畫在紙上,寄給了我,我想看看,我現在的劍和那條大河之間還有多少差距。」

葉紅魚說的差距,不是指劍道境界的差距,而是指別的。

「柳白和兄長做的事情,是我未曾做過的,對於信仰的態度,我始終淡然,這或許也是一種虔誠,或許我需要改變些什麼。」

莫山山說道:「整個人間都將改變。」

葉紅魚知道她說的是新教,說道:「我將拿起劍,守護他的信仰。」

從說出這句話開始,新教便有了一位新的守護人。

在葉蘇創建新教的過程里,最開始的守護人是劍聖柳白,後來是柳亦青,劍閣在其間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

書院與新教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無論是大師兄還是寧缺,都不可能扮演這種守護者的角色,因為他們是無信者。

葉紅魚轉身,看著莫山山繼續說道:「我還需要你更多的幫助。」

莫山山明白她的意思,新教傳播,如果有一個世俗國度的支持,那麼必然會發展得更加快速,基礎也會更加穩固。

就像書院無法扮演守護人的道理一樣,唐國可以給予新教最直接的武力支持,卻沒有辦法讓新教在國境內直接佔據精神統治地位。

大河國沒有這個問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雖然親近唐人,卻依然是昊天的信徒,也沒有什麼昊天道南門的說法,最關鍵的是,她是國君。

「這是自然要做的事情。」

莫山山把眼鏡向上頂了頂,模樣很可愛。

葉紅魚注意到她的可愛動作,皺眉問道:「寧缺做的?」

莫山山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治眼睛的,很好用。」

「只要你別誤以為是定情物就好。」

葉紅魚微嘲說道:「你去桃山助我,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你想幫寧缺,這些事情他知道嗎?就算知道他會在意嗎?」

莫山山看著皇城角落裡那株花樹,說道:「那樹花自己開著,不需要別人看。」

葉紅魚嘆道:「這是何等樣白痴的說法。」

莫山山微笑說道:「他最喜歡罵人白痴,以前在我面前也罵過你。」

「能不能不要什麼事情都聯繫到那個無恥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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