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九章 同境無敵

寧缺警惕不安,卻不知道七枚看著斷牆前的他,情緒更為複雜。佛道兩宗決意不理書院,誅殺冥王之女,自然事先做了充足的調查與準備,其中關注的絕對重點,便是寧缺的實力境界,最終竟得出了一個令很多人感到震驚無語的結論。

——相同境界的戰鬥里,此人無敵。

修行界一直有種傳說,符師基本上可以碾壓同境界的修行者,尤其是當境界越來越高的時候,然而佛道兩宗認為寧缺在同境界戰鬥中無敵,卻不是基於這種認知,傳說畢竟是傳說,符師向來不怎麼擅長戰鬥。

但寧缺很擅長戰鬥,而且擁有無數強大的戰鬥方式,同境界戰鬥如果保持遠距離,元十三箭便是世間最恐怖的武器,比所有飛劍的殺傷距離更長,除非面對劍聖柳白這種級別的絕世強者,否則他都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如果修行者選擇與寧缺近戰,他修行浩然氣,早已入魔,身體異常強韌,力量極大,最擅長近戰,如果要用操控天地元氣的方式與寧缺進行環境之戰,他已經是名神符師,可以封閉周遭一切變化。

如果想與寧缺進行念力之戰,那更沒有意義,死在長安城的道石大師,以及在爛柯寺里無功而返的七念,都可以證明。而如果和寧缺比較戰鬥意志或者法門手段,除了裁決神座葉紅魚,誰敢說比他更強大難測?

這些都是寧缺在過往的戰鬥里早已證明了的事情,就連劍閣知命中境強者程子清和懸空寺寶樹大師,都慘敗在他手中——雖然當時有書痴莫山山幫助他——那麼便不能按照境界高深來選擇對付寧缺的人選。

佛道兩宗最終決定由裁決神座葉紅魚、羅克敵以及七枚大師來主持這次誅殺冥王之女的行動,便是基於前面這些分析。且不提獨來獨往慣了、如今已經飄然遠赴荒原沼澤的葉紅魚,七枚大師和羅克敵,都是對付寧缺的最佳人選。

羅克敵是武道修行強者,七枚大師更是懸空寺里近戰能力最強的高僧,寧缺雖然近身戰鬥能力也非常強大,但畢竟修行浩然氣的時間較短,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去推算,也不可能在這方面超越這兩位大人物。

七枚大師從荒原深處一直追殺寧缺和桑桑到了朝陽城,在今日朝面之前,他一直沉默平靜,因為他也是這樣想的,只要相遇,那麼這個故事便會結束。

然而他沒有想到,剛剛找到寧缺和冥王之女,只不過片刻交鋒,冥王之女還沒有出手,羅克敵便身受重傷,自己也遇到了重挫。

如果是別的修行強者,在當前這種局面下,自然會心生惴意,甚至極有可能會產生退卻的念頭,但七枚卻依舊平靜。因為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把寧缺留下來,至少可以拖住此子,然後等到那輛馬車駛進朝陽城。

「十三先生好快的刀。」

七枚看了一眼小腹下方那道漸漸癒合,卻依然顯得很恐怖的傷口,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斷牆前的寧缺,說道:「但你砍不死我。」

寧缺握住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緊,看著這名中年僧人說道:「只要是人,就一定能被人砍死,分別只在於看需要砍多少刀。我只是想知道將要被我砍死的你,是什麼人。」

「貧僧七枚。」

「原來是懸空寺七字輩的高僧,看來是七念的師弟。」

七枚大師看著寧缺身後的桑桑,說道:「十三先生,你難道真的毫不憐惜世間蒼生,非要護著冥王之女?便是夫子都不見得贊成你的做法。」

寧缺說道:「老師沒有說我這樣做是錯的。」

七枚大師說道:「但夫子也沒有說你這樣做是對的。」

「書院的規矩,沒有明文禁止,那便可以做。」稍一停頓後,寧缺繼續說道:「而且就算老師說我是錯的,也不會影響到我的選擇。」

七枚嘆息一聲,說道:「果然是心意堅定非凡之輩,然而遺憾的是,無論是我還是朝陽城裡的百姓,都不會允許你帶著冥王之女離開。」

寧缺看著遠處一棵樹下,羅克敵渾身是血倚靠在樹上,右手緊扼著自己的咽喉,身旁圍著一些人,似乎正在救治。

「本來你們兩個人確實有能力把我留下來,然而很遺憾的是,羅克敵已經廢了,現在你一個人根本留不下我。」

七枚大師平靜說道:「既然如此,十三先生為何還不離開?」

寧缺收回望向那棵樹的目光,看著身前這名強大的中年僧人,平靜而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在思考就這麼離開,還是先殺了你再離開。」

……

……

七枚大師雙手合什,面無表情說道:「我說過你砍不死我。」

寧缺說道:「我也說過,只要是人就能被砍死,只看需要砍多少刀。」

七枚大師放下右手,看著只剩下兩根手指的左手,淡然說道:「年輕的時候,我也曾經問過自己這個相同的問題,究竟需要砍多少刀,才能把自己砍成無數碎段,然後燒掉求個清靜。」

「我首先砍的是自己的尾指,然後是無名指,接著是中指,但當輪到這根食指時,我發現無論砍多少刀都再也無法砍掉。」

他抬頭望向寧缺,微笑問道:「你又需要多少刀呢?」

寧缺曾經在爛柯寺里見過七念的不動明王法身,在荒原里見過那名老僧死前泛起金光的左手掌,明白這種佛宗秘傳法門的強大,沉默片刻後說道:「離菩提樹不遠的地方,我曾經殺過一名老僧。」

「死在你手中的是講經大士。」

七枚大師說道:「大士此生多在浩繁佛卷里求智慧,不忍將時間精力消耗在諸外在法門上,所以他的肉身只是修成了金佛。」

「聽著已經很厲害。」寧缺看著七枚的手掌,想著先前這名僧人手掌上一閃而斂的那道金澤,問道:「難道還有什麼比金佛更結實的?」

七枚大師說道:「佛法萬千,不離其宗,修的便是禪念入佛。肉身成佛,無論身心皆金剛不壞,而貧僧已修至肉身成佛。」

「果然是佛門高人,面對敵人居然也能坦誠相告,實在令人感佩。」

寧缺臉上哪有什麼感動的神情,露出一絲微諷的笑容,說道:「而且斷指開悟確實是個極好的故事,您本應該說得更長些,細節更豐富些。」

七枚大師微凜,猜到對方可能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從發現可能留不下我開始,大師您就一直在拖時間,看來有比您這位肉身成佛更可怕的大人物馬上就要來到朝陽城。」

寧缺說道:「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境界,如果真的空手相爭,連大師您都打不過,更何況是那位大人物。所以我不能讓您再繼續拖下去。先前之所以願意陪您說這些話,聽那個斷指的故事,是因為我也需要休息,並且做些準備,而且我最終決定還是殺了你再離開。」

話音剛落,沒有任何預兆,鋒利而灰暗無光的朴刀,變成一道灰色的雷霆,轟然破空,向著七枚的咽喉處斬去!

七根手指在空中散開,去捉那抹似乎比閃電還要快的刀鋒,七枚大師已經做好準備,哪怕讓寧缺的刀砍進自己的胸膛,也要捉住這道刀鋒。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寧缺刀勢陡變,竟在七枚身前像流水般斂沒,然後收回,又陡然轉作一把鐵鎚,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借著刀身傳來的反震之力,寧缺雙膝微彎,身體一挫,破空而起,背著桑桑跳至斷牆之上,腳尖輕點半塊碎磚,便向著重重民宅里掠去!

斷牆對峙開始,七枚做的打算便是拖時間,而寧缺做的打算便是逃走,他根本沒有想過殺死這名懸空寺高僧,且不論他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他也必然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到那時還怎麼帶著桑桑逃走?

無論談話還是氣勢,他都是在營造一種玉石俱焚一擊的氣勢和氛圍,但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在為最後一刻的逃離做準備!

看著那道掠至斷牆之上的身影,七枚沉喝一聲,右臂向前一探,身軀竟似陡然變長了一截,手臂更是如此,重重拍向寧缺後背!

桑桑被寧缺背在身上,掌風所向,正是她的身體。

七枚落掌之時,面上露出一絲慚愧之色,雖然是冥王之女,但看著只是個瘦弱病重的小姑娘,用她來威脅寧缺,怎麼看都不是光彩的行徑,和懸空寺高僧的聲譽更不相襯,只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辦法,能夠把寧缺留下來。

寧缺沒有喊禿驢無恥、假仁假義這些話,因為他來不及喊,而且這些話確實沒有什麼意義,佛道兩宗要殺的本來就是桑桑。他也沒有如七枚料想的那般,為了保護背上的桑桑,而被迫轉身出刀,從而被七枚和已經躍至空中的十餘名西陵神衛再次圍困,因為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在先前的對話中,寧缺最後才說了真話,利用這段戰鬥間歇的時間,他在斷牆下做了準備,他相信那些準備,能夠幫助自己和桑桑逃走。

大黑傘不知何時到了桑桑的手中,展開遮住了她的後背。

斷牆的磚縫裡夾著一道符紙悄無聲息化為一道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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