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多事之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兩個秋天

滿街滿巷的畫像上只有桑桑,但佛道兩宗知道寧缺跟在桑桑身邊,也知道那輛顯眼的、怎樣偽裝都無法偽裝的黑色馬車。

黑色馬車是顏瑟留給他的遺產,佛道兩宗一定認為他不會捨得放棄,他正是利用這點,把大黑馬和車廂留在城外,自己卻帶著桑桑進了城。

他選擇在朝陽城裡暫時藏匿,是想要在這裡等到大師兄,而且桑桑病情反覆,如果要千里逃亡血戰到底,他擔心桑桑會撐不住。

就算等不到大師兄,他也必須來到朝陽城,因為他相信燈下黑的道理,相信自己藏匿行蹤的能力,而且希望這裡的佛寺能夠讓桑桑的病情好轉。

背著桑桑行走在朝陽城裡,寧缺沒有用多長時間,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那是一座距離月輪國皇宮不遠的破舊小院,站在院中可以直接看到著名的白塔寺,卻位於嘈雜繁亂的下等街區,便於藏匿。

他挑中這間小院最重要也是決性性的原因,是因為這間小院破舊不堪,門上滿是灰塵,一看便知很久都沒有人住,而且安靜得就像陰宅一般。

寧缺沒有去側面打聽小院的故事,因為與他人之間發生的任何聯繫,都有可能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直接潛進朝陽城府衙偷偷搜檢案宗,確認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間小院去年發生了一宗極為血腥的滅門慘案。

小院主人在慘案中死亡,有資格繼承小院的親戚痴於修佛,不願意接手這個滿是罪孽戾氣的小院,於是小院被月輪朝廷收歸國有,卻依然沒有百姓願意購買和租賃,便是貪財的官員和僧人,也都對小院沒有任何興趣。

寧缺自然不會租下小院,當暮色來臨的時候,他背著桑桑從背街的那面破牆,輕鬆地躍進小院,穿過正堂來到後院的卧房前。

一路行來,暮色黯淡,寂靜無比,地面的舊磚和牆上還殘留著烏黑的陳年血跡,顯得格外陰森。別說普通人,就算是見過血的屠夫,只怕都會覺得頭皮發麻,難怪所有人都對這間宅院避之不及,寧肯廢棄也不願意接受。

寧缺和桑桑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死人,比這更加陰森可怕的畫面,也見過太多,根本沒有任何懼色,甚至連最細微的神情變化都沒有。

卧房裡沒有血跡,只有積滿灰塵的床與桌,他沉默思考片刻後再次走出小院,回來時,懷裡抱著好幾床被褥,手裡提著木工活需要的抹灰。

簡單打掃一番後,寧缺把厚實棉軟的被褥鋪在地上,嶄新的枕頭拍打墊好,然後重新扒開院中廢井,取水調灰,把柴房窗縫全部糊得平平整整,嚴密不留一道縫隙,又在窗上和門上掛了一張厚實的黑布。

天已盡黑,他伸手把兩塊黑布垂下,然後走出房間,說了聲好了,只聽得房間傳出打火的輕微響聲,他仔細觀察,發現沒有一絲光漏出來,點了點頭。

這是多年前他帶著桑桑在岷山裡狩獵,於夜雪裡蹲守伏殺山豬時練就的本事,山豬對光線和人的氣味特別敏感,他在雪中臨時築的蹲守點,可以嚴密地不透出一線光和自己身上的氣味,如今用來收拾這些,自然沒有任何困難。

夜色深沉,小院陰森依舊,沒有人敢靠近這裡,即便靠近,也只會看到如以往一般破舊的畫面,看不到有人來過的痕迹。

佛宗正在到處搜尋那輛黑色馬車,試圖找到寧缺和桑桑,道門的無數強者,埋伏在他們歸唐必經的蔥嶺中,然而誰能想到冥王之女就在離白塔寺極近的小院里。

一隻黑色的烏鴉,落在院中的樹上,抬頭望星。

……

……

朝陽城裡到處都是桑桑的畫像,每家佛寺前都聚集著人群,僧人在那裡講述著冥界的傳說,佛祖的遺言,冥王之女降世的故事,月輪民眾們的神情很複雜,有的驚恐不安,有的恐懼悲憤,佛祖教導的不嗔,盡數被拋到了腦後,漸漸群情激奮起來,人們揮舞著拳頭,說要找到冥王之女,然後把她燒死。

寧缺在街道上走過,人群的議論與憤怒,還有那些對桑桑最惡毒的詛咒,對他沒有任何影響,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禮賓館。

大唐駐月輪國的使節,便在禮賓館裡。他沒有進禮賓館,而是站在稍微安靜些的後巷,專註地聽著院牆裡的動靜,然後再決定怎麼做。

「這不是明哲保身!更不是什麼投降!而是正確與否的事情!我大唐帝國乃世間領袖,當然不用在乎月輪國的壓力,就算西陵神殿難道就能讓我退讓?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人間就這樣滅亡,這也是我們大唐應該承擔的責任!」

寧缺靜靜站在牆外巷中,聽了一段時間,聽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便是這段話,說話的人是大唐駐月輪的正使,他緩緩低頭,然後轉身離去。

桑桑看著他臉上的神情,便知道局面不是很好,伸手握住他的手。寧缺微澀一笑,說道:「沒事兒,只是聽著一件事情,有些吃驚。」

桑桑問道:「什麼事情?」

寧缺說道:「你猜我們離開爛柯寺多長時間了?」

桑桑想了想,說道:「至少一個多月了。」

「錯,是一年。」

寧缺摸著她微涼的小臉蛋,說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年時間,那麼再熬半年時間的耐心,我還是有的,明天我就帶你去白塔寺看佛經。」

他和桑桑的前半生,是顛沛流離的前半生,日子過得極為艱辛,甚至可以說苦楚不堪,但也正是那段艱難的日子,讓他們能夠成為現在的他們,讓他們擁有普通人難以想像的勇氣、毅力、冷漠以及耐心。

十年前在冰雪覆蓋的岷山深處,寧缺背著桑桑在雪窖里蹲守伏殺山豬,不料一隻被驚醒的冬熊意外出現,那隻冬熊殺死山豬飽餐一頓後,似乎察覺到還有食物,竟守在雪窖附近不肯走了,靠著山豬殘屍又停留了數日。

當時寧缺還不夠強大,桑桑還是個六歲的小女童,根本不可能戰勝一頭貪婪的冬熊,他們沒有別的任何辦法,只能藏在雪窖里等待然後祈禱。

對昊天的祈禱永遠等不到回應,但超出普通人耐受能力的等待,最終總能換來成功。那隻冬熊最終還是抵抗不住飢餓,悻悻然離開,寧缺背著奄奄一息的桑桑,從雪窖里爬出來時,他們已經在雪窖里呆了四天四夜。

那種情況下,自己和桑桑都能活下來,憑什麼現在活不下來?寧缺看著窗外漸顯疏清之意的秋日天空,看著那些越集越厚的秋雲,默默想著。

小院中那棵樹上,黑色烏鴉叫了一聲,非常難聽。

……

……

寧缺和桑桑,再次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曾經消失過整整一年,不過那一次佛道兩宗猜測他們或者死了,或者便是在佛祖留下的棋盤世界裡,找不到他們的蹤跡,沒有人會覺得震驚,更不會認為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如今他們已經離開佛祖的棋盤世界,再次回到人間,卻再次消失,佛道兩宗強者和世間無數人用盡了所有的方法,都無法找到他們的蹤跡,不由震撼警惕到了極點,要知道如今甚至有很多人連書院都在監視著。

一名老僧,緩慢走出極西荒原深處的天坑,然後向前走去。

這位老僧頭戴笠帽,看不清楚容顏,手持錫杖,行走得非常緩慢,不是那種為了展示平靜淡然而刻意的緩慢,而是他的雙腳似乎與荒涼無垠的大地緊緊相連,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的困難,自然緩慢。

老僧手裡的錫杖,在地面上不停點動,似乎在荒原上尋找著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人,只是他行走得如此困難緩慢,又能找到誰呢?

然而就在走出天坑的那一瞬間,他便似乎找到了什麼,說道:「王庭。」

天坑中央巨峰間的黃色寺廟響起悠遠的鐘聲。

數千里外的右帳王庭,一名滿身灰塵的書生,看著單于和十餘名如臨大敵的王庭祭司,微微躬身,說道:「請問諸位有沒有看到我家小師弟?」

十餘里外,懸空寺尊者堂副座,帶著三十名苦修僧,疾速向王庭趕去。

老僧繼續自己緩慢的行走,走了半日,他又停下腳步,說道:「柳關。」

天坑中央巨峰間的黃色寺廟鐘聲再起。

那名書生出現在荒原邊緣著名的商貿集散地柳關。

一千草原騎兵和數支月輪國騎兵,領受軍令向柳關疾馳而去。

老僧繼續行走,一日後,他停下腳步,再次說出一個地名。

懸空寺尊者堂首座,靜靜看著不遠處楊樹下的書生。

……

……

大師兄看著楊樹粗勵的樹皮,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自己不顧墮境的危險,憑藉無距的能力,四處搜尋小師弟的蹤跡,而佛道兩宗,則是派著人不停地跟隨他,那麼就算他找到了寧缺,也無法悄無聲息把他帶走,必將面臨佛道兩宗源源不斷、不顧生死的搏命攻擊。

沒有任何修行者能夠跟上無距,每次都能準確地找到自己,必須要同時滿足兩個條件,對方必須有足夠多的強者數量或軍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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