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多事之秋 第五十三章 風景

看著葉紅魚輕拂神袍,隆慶面色驟寒,眼眸變得更加灰暗,直至灰得失去了所有生機,湖畔石礫地間那道貪婪卻又冰冷的寂滅氣息越來越濃。

然而在這陰寒一片的天地里,卻始終有一抹明亮無法抹去。

那是一抹帶著濃鬱血腥味道的明亮,正是來自於那件血色的神袍。

神袍之袖翩然起舞於碧湖畔,袂角的每一次掀卷,便有一道帶著森森血腥意與神聖氣息的勁風襲向那片寂滅氣息形成的漩渦。

這些勁風真的很像西陵神殿幽閣砌著的那些長滿青苔的石塊,連續不斷地進入那片漩渦中,就像從無盡空虛的天穹里落入地面的湖水,震得周遭的天地元氣顫抖不安,四處流散逃逸。

無數聲劇烈的轟鳴,在寂靜的碧湖畔連綿響起,受到隆慶那雙灰眸的影響,又被葉紅魚以如此神威攻擊,湖水翻滾得有如沸騰,潛藏在湖底深處的魚兒或暈或死,漸漸飄了起來,在水面上堆成一片片的慘白。

稍遠處的山林,也沒有逃脫這無數次氣息對撞的恐怖影響,伸向湖水表面的千年老枝喀喇斷裂,林梢搖晃不安,本已凋零所余無幾的枯黃樹葉,無力地飄向空中,不知稍後會落入湖中還是會被風碾成碎末。

幾隻耐寒的喜鵲,尾羽驚恐地翹起,拚命地撲扇著向遠處飛去,然而為了熬過荒原艱難的冬天,它們已經吃得太多,變得太肥,速度根本無法提起來,所以也沒有能夠逃脫掉兩位強者戰鬥的餘波,哀鳴著墮地而亡。

……

……

葉紅魚的身軀上撕割出了無數道極細微的小血口,無數道極細的血水,便從那些傷口裡溢流而出,滲過輕薄的神袍,然後緩緩向地面淌落。

浸透了血的神袍,顯得愈發地紅艷,就像是被露珠洗過的紅花,艷得驚心動魄,濕漉漉的神袍貼在她的身體上,美得驚心動魄,極為誘人。

她的臉顯得有些蒼白,卻依然清媚動人,一場大戰過後,細嫩的肌膚上沒有沾染一點塵埃,更沒有血跡,尤其是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卻又是顯得那般平靜,和身上淌血的神袍、媚惑的身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一身血腥,卻依然平靜而美麗,這代表著絕對的強大。

湖畔石礫地上,數十名墮落騎士重傷不起,淌出來的鮮血把身下的石頭盡數染紅。

隆慶單膝跪地,被汗水打濕的頭髮,凄慘地貼在額頭上,臉上那塊銀色的面具,不知遺失在何處,露出被嚴重燒傷的臉頰。

葉紅魚緩步前行。

她每走一步,身上流出來的鮮血便會多一分,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似乎感受不到那些痛楚,似乎她的身體有無數的鮮血可以揮灑。

她向著隆慶走去,說道:「你現在確實比以前強了很多,我很意外在紅蓮寺前,你居然沒能殺死寧缺。不過很遺憾的是,你依然沒有我強。」

隆慶艱難地抬起頭來,看著越來越近的血紅衣袂,看著有些慘不忍睹的臉頰上流露出奇怪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對葉紅魚講述紅蓮寺秋雨一戰中,寧缺身上所發生的那些詭異的事情。

「我現在對墨玉神座沒有任何興趣,其實你真不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扔掉司里的下屬,單身冒險來殺我。」

他喘息著說道,臉上依然帶著奇怪的笑容。

葉紅魚走到他數丈之外,說道:「像我這種人,可不會相信你會心喪若死,要去浪跡荒原,尋找自由和內心真正的平靜,我知道你對那些不感興趣,所以我沒有道理讓你繼續強大起來,以至於能夠威脅到我。」

隆慶扶著膝頭,疲憊說道:「像你這種人,要殺人之前向來沒有什麼多餘的廢話,所以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給我交待遺言的機會。」

「聽說你對寧缺說,你認為自己是冥王之子?」

葉紅魚說道:「當然我這時候沒有殺你,更主要是因為我也需要休息片刻,我可不想與你這種廢物同歸於盡。」

隆慶看著她嘲弄說道:「道痴現在居然也需要休息?是不是成為裁決大神官之後,你也被那方墨玉神座消磨掉了銳氣。」

葉紅魚沒有因為他的嘲諷而生氣,平靜說道:「都說昊天之下,神座之上,即便是半神,依然不是真的神,是人就需要休息。」

「是人就需要休息,是啊……很多人一直想成神,卻不知道能當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只要不變成鬼便好。」

隆慶有些落寞說道:「我現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冥王之子,還是天諭之人,不過大概怎麼也不能算是人了。」

血紅色的神袍漸漸干凝,葉紅魚看著他平靜說道:「不管你是人還是神,今天都會變成鬼,如果你真是冥王的兒子,那我便送你去見你父親。」

話音落處,她向前再踏一步。

忽然間,就在此時,碧湖畔的山林里,忽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更有數道極為強大的精神力量凜然而至,瞬間籠罩石礫地。

看著逾千名穿著皮襖,手拿各式兵器的草原蠻子,呼喝著從山林里密密麻麻地湧出來,葉紅魚眼睛裡的明亮光芒驟然鋒銳起來。

會在燕北邊塞出現的草原部落子民,只可能屬於如今已然風雨飄搖的左帳王庭,那麼此時籠罩石礫地的數道強大精神力量,肯定來自王庭的數位大祭司。

「原來你和這些蠻子之間早有協議。只不過如今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居然還能出動數名大祭司來接你,你究竟付出了什麼?」

葉紅魚問道。

隆慶站起身來,黑色道衫中間不停地淌著血水和膿一般的體液,想必是他身上的那個洞在先前的戰鬥中再受重創。

「左帳王庭現在的日子確實很凄苦,被荒人和我們中原人兩面夾攻,就像我現在一樣被光明的神殿和黑暗的寧缺兩面夾攻。你問我付出了什麼,才贏得這些草原人的信任,其實我什麼都沒有付出。」

他看著葉紅魚說道:「我們燕人和左帳王庭相鄰而居多年,當了無數年的仇敵,也做了無數年的朋友,很湊巧的是,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是他們新任單于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擁有相同的處境,相同的目標。」

葉紅魚問道:「什麼目標?」

隆慶說道:「重新變得強大起來,然後……復仇。」

葉紅魚沉默不語。

隆慶說道:「其實我沒有想到,會被你在這裡追上,不過幸運的是,正如你所說,你再如何強大,也只是一個人,並不是真正的神,所以你需要休息,讓我迎來了轉機,同時我也很感謝我自己,能在你的面前支撐到現在。」

葉紅魚忽然微微一笑。

她清媚的容顏略顯蒼白,這一笑頓時麗光大盛。

隆慶沒有欣賞她的美麗的心情,雖然這些年在西陵神殿里,他有時候也會為這個女子的美麗而讚歎無語。

因為他看出了這抹笑容里的嘲弄和輕蔑。

「我確實不是神,只是一個人,所以我有時候偶爾還會保留一些人類的好奇心,比如你究竟是不是冥王之子,比如你向北入荒原究竟意圖何在,所以我一直在等,想看看究竟是誰會出現幫助你。」

葉紅魚看著他平靜說道:「寧缺在雁鳴湖畔曾經說過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好奇心會殺死貓,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我清楚好奇心有時候確實很容易耽擱事,然而很遺憾的是,你所能達到的層次,實在沒有辦法耽擱我殺死你。」

隆慶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寒聲說道:「現在我這邊有千名草原戰士,有七名大祭司,你還怎麼殺我?」

葉紅魚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說道:「你就在身前三丈,別說已經殘敗的左帳王庭,就算是金帳單于率領他的狼騎到此,又如何阻止我殺死你?」

隆慶震驚說道:「但你殺死我之後,怎麼逃得出去?」

葉紅魚說道:「本座神輦下西陵的目標是殺死你,又不是逃走,只要能夠殺死你,我能不能逃走,是很重要的問題嗎?」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需要何等樣強大的邏輯,何等樣無畏的心志,才能如此平靜地說出來?聽著這話,隆慶的神情驟然一凜。

葉紅魚最後說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你變成一具沒有任何意義的死屍,左帳王庭的人還有什麼理由留下我?難道這些蠻子會重情重義到不惜滅族斷種,也要殺死我這個西陵大神官?隆慶,你真的很愚蠢。」

隆慶臉色變得異常慘白,因為他知道葉紅魚說的是對的,如果自己此時便死了,左帳王庭的人憑什麼要為自己復仇,要和當代裁決神座戰鬥?

他抱著最後的希望,說道:「但他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殺死我,因為我是他們能在荒原上活下來甚至壯大的最後希望!」

彷彿是要證明隆慶的判斷,湖畔山林梢頭驟亂,那數道已然降臨在石礫地里的強大氣息,瞬間變得更加狂暴,襲向葉紅魚的身體。

那些氣息里蘊著自然的狂野力量,甚至隱隱帶著某些荒原野獸的味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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