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百八十五章 血旗不倒

夜雪下的冬湖,本來應該是安靜漆黑一片,然而今夜湖面之上卻是狂風大作,不時響起恐怖的爆炸聲和火光。

被冰封的蓮田裡綻開朵朵鐵蓮花,湖面厚厚的積雪被無形的力量拋起,灑向黑暗的夜空,厚實的冰層塌陷炸裂,彷彿墨汁般的冰冷湖水不停拍打著黑色的洞口,驚起雪般的浪花,然後消散於真正的雪中。

凋蔽的殘荷叢中,夏侯再次被氣浪震飛,伴著尖嘯的鐵片穿梭聲,他如山般的身軀破風而上,似要被拋到夜雲之上。

雁鳴湖南岸山崖上,桑桑一手緊緊握著大黑傘,一手用力攥著寧缺的衣裳,低著頭閉著眼,根本沒有去看山崖前湖上的混亂畫面,卻似乎能夠清晰地捕捉到每樣事物的位置,低聲再次報出兩個數字。

聽著那兩個數字,寧缺毫不猶豫彎弓搭箭,朝著斜上方的遙遙夜雲便射了過去,那處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清楚那裡有什麼,但他知道夏侯便在那裡。

天空里落著暴雪,漆黑一片,看不到箭道,只能聽到元十三箭的尖銳箭嘯之聲,而當人們聽到箭嘯的時候,已經是下一刻的事情。

雁鳴湖上空的夜雲驟然一陣波動,天地氣息乍亂,彷彿黑雲里炸開一道響雷,黯淡的雲絲嗤嗤四處逃離。

夜雲驟破,鮮血一濺。

夏侯從高空墮下,這一次再也無法保持自己的平衡,重重地砸到了冰面上,砸得冰面上出現了好幾道深刻的裂痕。

一枝寒冷黝黑的鐵箭,深深地穿過他的左臂。

因為憤怒和疼痛,夏侯的眼瞳彷彿要燃燒起來,如同一隻受傷的獸王,他一把握住鐵箭尾,生生把箭枝從上臂里拔出,繼續向著南岸奔去。

他只來得及往前踏出三步。

蓮田底、淤泥處再次發生一場威力巨大的爆炸。

他腳底的冰層驟然開裂,險些把他的身體吞噬進黑暗寒冷的湖水中,隨之而來的便是氣浪火苗和那些陰險可怕到了極點的鋒利鐵片。

當湖水裡的波動,透過冰層傳到軍靴腳部時,夏侯以一位武道巔峰強者的能力,做出了最及時的反應。

他軍靴重重一踏,脫離冰封的湖面,來到空中,然後閃電般舉起雙拳封於身前。

悶哼聲中,夏侯慘然倒飛數十丈,直至退出蓮田之外。

他的手臂和手臂無法遮住的身體上,出現了數十片小鐵片,鮮血從傷口裡滲出,看上去就像荒原秋天的赤草。

連續硬抗蓮田裡的爆炸,尤其是連續硬接了寧缺的數道元十三箭,夏侯即便是武道巔峰強者,精神和氣血也損耗得極為嚴重。

凝於體表的天地元氣,已經潰散四離,再也無法保護他的身軀,在魔宗真氣作用下堅若金石的肌膚,現在上面也出現了無數道傷口,雖然沒有致命的傷勢,但鮮血淋漓的模樣,看上去極為狼狽。

就在這時,又一枝元十三箭穿透燃燒的枯蓮與風雪,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夏侯的身前,竟是沒有給他任何的喘息機會。

夏侯雙掌合什,強行於面前夾住那枝恐怖的鐵箭,身體在冰面上再退十丈,身下冰雪四濺,他的臉色蒼白,唇角淌出的血越來越多。

寧缺站在雁鳴湖南岸的山崖下,沉默地注視著崖下湖面上的一切動靜,當夏侯再次被炸得倒掠而退時,他借著這場爆炸響起的剎那光芒,搶先確定了位置,在剛剛聽到桑桑報出的位置後,手指輕撫弓弦。

箭術才是梳碧湖砍柴人最強大的手段,只不過以往普通的弓箭對武道修行者沒有太大意義,而一旦世間出現了元十三箭這種武器,那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缺便成為所有修行者的噩夢。

寧缺射箭的動作並不快,但卻有一種很奇妙的節奏感,憑藉著那種節奏感,從桑桑報出方位,到鐵箭離開弓弦,這個過程是那般的行雲流水,竟似沒有任何等待的過程,其間隱含著某種至理。

面對這種強大的箭術,更關鍵的是他的身旁還有桑桑,夏侯再如何強大,也無法避開那些悄無聲息卻威力強大的鐵箭。

他只能硬抗,只能苦撐,只能不斷地流血,就看寧缺的十三枝鐵箭射完時,他的血會不會流光,他能不能衝到寧缺的身前。

……

……

元十三箭速度太過驚人,遠勝聲音傳播的速度,所以只有當它射中目標之後,箭嘯的聲音才會向著斜向兩方傳播。

雁鳴湖西岸的木橋畔,蘆葦驟然搖晃,葉紅魚身上的青色道袍振振飄起,然後她才聽到了那聲箭嘯。

「元十三箭?」

葉紅魚神情微凜。

她在荒原雪崖上以及大明湖畔,見識過元十三箭,她知道這集中了書院二層樓智慧的符箭擁有怎樣的威力。

然而今夜風雪大亂,蘆葦亂搖,箭嘯餘韻里,她的青衣道袍呼呼作響,她才發現,不過一年時間,寧缺的元十三箭變得更加恐怖。

緊接著,雁鳴湖蓮田裡的爆炸聲傳到了雪橋上。

她蹙眉說道:「這又是什麼?」

一聲又一聲的爆炸,一閃又一閃的火光,凄厲的鐵片旋轉尖嘯,夜雪裡恐怖的箭意,讓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她看著東方的湖面,忽然說了一句很令人費解的話:「我死了。」

陳皮皮和唐小棠一直站在木橋那頭。

他們關注著湖面上的戰鬥,擔心著寧缺和桑桑,沉默無語。

葉紅魚不知道爆炸是什麼,陳皮皮卻是見過小鐵壺試驗的人,但他沒有解釋。

就在葉紅魚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他看著遠方的箭嘯與雷鳴般的火光,神情複雜說道:「我也死了。」

他們現在還完好地站在木橋之上,自然沒有死。

但就在聽到雁鳴湖上傳來的爆炸聲和箭嘯聲時,他們都說了同樣的話。

我死了。

葉紅魚是西陵神殿道痴,陳皮皮更是世間最年輕的知命境大修行者,他們二人是昊天道門最天才最強大的年輕人。

之所以他們會說我死了,是因為他們沉默觀看著戰鬥,確認如果是自己處於夏侯的位置,面對著寧缺苦心孤詣十五年、從夏天到寒冬的戰鬥準備,最多只能支撐到此時此刻,便會死去。

……

……

風雪城牆上。

葉蘇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洞玄境的修行者,能夠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寧缺。只是那些蓮田裡的爆炸是怎麼回事?」

大師兄沒有說話。

作為書院大師兄,他自然知道那些爆炸是怎麼回事,但如陳皮皮一樣,他也不會把小師弟壓箱底的本事告訴別人。

葉蘇望著雁鳴湖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緩緩搖頭說道:「寧缺的手段如果用來對付別的修行者,真是必殺之利器,但想用符與箭還有這些奇怪的爆炸便殺死夏侯,依然還是不夠。」

……

……

雁鳴湖上的雪漸歇,皇宮裡的風雪還在繼續。

夜雪下的大殿燈火通明,鴉雀無聲,自然更沒有什麼寒蟬鳴叫。

誰都知道長安城裡正在發生什麼事情,所以大殿內外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異樣,侍衛手握寒冷的刀柄,警惕地駐守在殿外,太監宮女們低著頭緩步行走,確保腳掌落地時,不會發生任何聲音。

大唐皇帝今夜沒有穿常服,而是穿著明黃色的龍袍,斜靠在軟榻之上,手裡握著卷書在看,卻不知道他能不能看進去。

皇后娘娘坐在榻旁的椅中,往日里溫婉華貴的面容,今日卻是沒有一絲表情,隱隱可以在她的眼眸深處看到擔憂和惱怒。

大唐國師李青山和御弟黃楊大師,在御榻前平靜相對而坐,今日長安城裡強者雲集,所以這兩位朝廷最強大最可信任的高人,必然要在宮中。

皇帝陛下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望向殿外夜色里飄落的雪花,望向南方雁鳴湖的方向,清眉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雖然夏侯是皇后不為人知的兄長,但從感情傾向上來說,陛下更希望寧缺能夠獲勝,因為陛下一直以夫子學生自居,那麼在他看來,寧缺便是自己的小師弟。

「好磅礴的氣息。」李青山感受著雁鳴湖那邊傳來的天地元氣波動,說道:「寧缺的符箭果然可怕。」

皇后娘娘忽然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陛下顫聲說道:「集書院後山的智慧,集大唐之力,才打造出來這麼一把符箭,難道這算公平?」

皇帝陛下沉默不語,他不想讓自己的妻子更加難過。

一直沉默不語的黃楊大師,忽然開口平靜說道:「算公平,只不過寧缺準備的時間更長一些,他準備了十五年。」

說完這句話,他和李青山離開座位,向殿外夜雪裡走去,把這座安靜而充滿了複雜氣氛的宮殿,留給陛下和皇后。

大殿側後方有一方亭榭,亭間懸著一口古鐘。

亭檐上積著厚厚的雪,古鐘上積著淺淺的雪。

李青山和黃楊走入亭榭,站在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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