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二,三,符箭!

淺溪底的圓石微微顫抖,似乎要走卻始終沒有移動,只在身旁徒勞地掙扎出了些小小的漩流,然後升起,穿過細密的水草,帶著草葉底部附著的氣泡。

「這證明這道符是有效力的,只是效果太弱,所以必須借著溪水浮力才能展現絲毫。」四師兄探首看著溪水裡那串珍珠樣的氣泡,淡然問道:「小師弟你願意把符道所學用在實際事物之中,而不是玄談虛為,這種理念我很欣賞,但我不是很理解為什麼你要求這道風符必須這麼小,你準備用在何處?」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準備把這道符刻在箭枝上,所以必須小。」

四師兄回頭靜靜看著他,說道:「好想法。」

寧缺笑了起來,然而笑容還未全展,便又聽著四師兄下一句話。

「……可惜還是痴心妄想。」

他吃驚問道:「為什麼?」

四師兄說道:「盔甲刻符增防禦,刀劍刻符增殺傷,難道會沒有人想過在箭上刻符?自古以來,有無數人都曾經有過這種想法,但他們都失敗了。」

寧缺皺眉問道:「為什麼會失敗?」

「道理原因有千萬種,真正的解釋其實只有一種,因為所有嘗試在箭上刻符的嘗試,沒有一次成功,所以至少到今天為止,這是一種註定失敗的好想法。」

「失敗是成功的媽媽。」

「小師弟這句話很有道理,但不要忘了有很多媽媽生出來的小孩子也很失敗。」

「再嘗試一下也無所謂吧?」

「那你必須重新設計符線,現在你這道符,只有大明宮的樑柱才刻得下,就算你有本事把大明宮的樑柱變成一根箭,又到哪裡去找這麼粗的弓弦?」

「四師兄……」

「嗯?」

「我今天才發現你說話很刻薄。」

「像我這種玩技術活兒的符師,講究的便是在極薄處刻字。」

「好回答。」

……

……

在羽箭上刻符,增加威力和射程,並不是寧缺現在才有的想法。事實上早在去年草原旅途之中,聽到呂清臣老人講述修行秘辛時,他便有過這種念頭。

在岷山與邊塞磨練多年,讓他擁有了一手絕佳的箭法,每當思考分析怎樣與修行強者作戰時,他很自然會聯想到弓箭方面。如果符道能夠作用於羽箭,那麼在與修行強者的戰鬥中,可以保證安全距離與攻擊的突然性。

去年旅途中,呂清臣老人在聽到他這個想法時,便當場表示不可行——羽箭太輕,無法在上面刻符,附著元氣消散太快,除非能解決這兩個棘手的問題,否則羽箭便不可能成為修行者所選擇的武器。

那時候的寧缺根本沒有接觸過符道,便沒有多想,然而如今身為神符師顏瑟的傳人,在書院後山看著這麼多痴人高人,他總覺著在羽箭細桿上刻出符來,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能夠成功,豈不是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雖然在溪畔被四師兄好生刻薄打擊了番,但寧缺並沒有喪失全部信心,回到長安城後,他闖進昊天道南門觀覓著師傅,纏了對方三天兩夜,得了些指點,然後回到老筆齋,拿著筆墨尺線思考了很長時間,終於把準備刻在箭上的風符縮到最小。

……

……

深夜時分,燈火微搖。

全身裹著白布的桑桑,從床上緩緩飄了起來。

白布上密密麻麻貼著些細長的紙條。

紙上隱約能夠見到一些古怪的線條。

緊閉的窗戶傳來一陣低沉的嗚咽。

臉色蒼白的寧缺站在床邊,目光幽幽看著她。

畫面看上去顯得異常詭異可怕。

因為連續畫了四十幾張風符,寧缺識海內的念力幾乎被壓榨一空,臉色極為蒼白,但看著緩緩飄起的小侍女,看著她身上粘著的那些紙符,他的眼光里滿是喜悅。

隨著桑桑瘦小身軀在空中的浮動,他上下移動著雙手,感慨說道:「什麼叫空中飛人?這就叫空中飛人。這要去變魔術,我哪裡認識劉謙是誰?」

懸浮在半空中的桑桑蹙著眉尖說道:「少爺,我也不認識劉謙是誰。」

……

……

第二日來到書院後山,寧缺取出那張細長形的符紙,極為鄭重遞給了六師兄,說道:「師兄,這事兒成不成,就看你的手藝了。」

六師兄接過符紙疑惑看了半晌,然後從屋角拾起一根寧缺前些日子扔在這裡的羽箭,把符紙攏成圓筒,緊密貼到細細的箭桿上,發現剛好合攏。

「大小雖然合適,但我依然覺得呆會兒會失敗。」

六師兄取出精細雕刀,坐在窗口明亮處,開始照著蒙在箭桿上的符紙線條鉤刻,他的手指很穩定,一絲不顫,運刀看似鈍遲實際上卻是精確到了極點,絕不奢求氣度瀟洒只求實際效果,髮絲般的刀鋒尖完美複製著符紙上的線條。

待刻符完畢,寧缺拿起羽箭對著窗外天光,看著細細箭桿上那些像花紋般細膩美麗的線條,不由大感震驚,真誠贊道:「六師兄,你手藝真好。」

六師兄把精細雕刀收進皮匣中,憨厚一笑說道:「我本來就是手藝人。」

二人走出房間來到鏡湖畔。

寧缺深深呼吸,平靜心神,把這根羽箭擱在黃楊硬木弓上,左手五指微松微緊,念力自識海釋出,傳向箭枝上的那些符線。對於普通符師而言,他的念力便是鑰匙,他寫出來的符便是鎖,只有自己的念力才能激發符文的力量。

嗡的一聲,緊繃的黃楊硬木弓弦彈回。

幾乎同時,念力激發了箭桿上的符文。

硬弓之間一陣清風生出然後迅疾四散,而那枝箭……卻不知飛去了何處。

平靜如鏡的湖面上沒有羽箭飛過的痕迹。

湖對面的山林里沒有羽箭飛過的痕迹。

湛藍的天空下,找不到一絲羽箭飛過的痕迹。

凡走過爬過飛過都必有痕迹,那麼這枝刻著風符的箭瞬間消失去了哪裡?

寧缺怔怔放下硬木弓,回頭向六師兄投以詢問的目光。

六師兄攤開雙手,憨厚的臉上滿是惘然神情。

就在這時,七師姐從鏡湖中心那方亭榭里走了出來,只見她柳眉倒豎,怒不可遏,頭上身上滿是極細微的木屑,彷彿剛從哪個伐木場庫房爬出來一般。

寧缺看著七師姐如此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大笑起來,心想師姐真像傻姑啊。

六師兄常年鑄兵刻符,性情憨厚卻是目光犀利,早已瞧見七師妹身畔緊握著的右手因為憤怒而不停顫抖,掌心裡握著一枝金屬打造的寒冷箭簇,頓時身體微僵,心頭微寒,二話不說掉頭就走,進了自己的打鐵房緊緊關上了房門。

寧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疑惑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打鐵房,然後回過頭來,沖著亭子里的七師姐喊道:「師姐,你有沒有看到一枝箭?」

七師姐強行壓抑著怒火,微笑說道:「什麼箭?」

「就是一枝……箭桿花里胡哨的箭。」

七師姐笑了笑,伸出右手緊握著的那根箭簇,問道:「是不是這個?」

寧缺吃驚說道:「就是這個……噫,怎麼只剩了個箭簇?杆子跑哪兒去了?」

七師姐輕拂頰畔髮絲,撣去發間夾雜著的木屑,風情萬種微笑道:「在這裡。」

寧缺終於醒過神來,毫不猶豫轉身便往打鐵房方向狂奔,大聲喊道:「六師兄!救命!快開門!」

還沒有跑到打鐵房處,寧缺悶哼一聲停止了奔跑。

他艱難扭頭望向自己身後,臉色蒼白,險些哭了出來。

他屁股上多了十幾根繡花針,針針入肉。

亭榭中,七師姐輕拈綉架,冷笑說道:「刀劍針,現在居然輪到箭了!不給你些教訓,真不知道日後你會不會把火器也拿來瞎整!」

……

……

小小插曲之後,研製符箭的創新工作依然要繼續,而且因為湖畔的這番鬧騰,又多了兩個看熱鬧的圍觀群眾,陳皮皮剛剛給松下棋痴送完飯,暫時沒有什麼事情做,七師姐則是因為在湖心亭里要時刻防備頭頂再下一場木屑雨,實在難以靜心繡花,所以乾脆放下綉架過來看稀奇。

「就算箭桿能刻符,但風符之力加上弦力,根本不是箭桿本身能夠承受的力量。」

七師姐提著一個鍋蓋,拍掉肩頭殘留的木屑,望著正專心準備試驗的寧缺和六師兄說道:「如果不把這個問題解決,怎麼試都沒用。」

「從前有人這樣試過嗎?有。他們成功了嗎?沒有。那些前賢神符師比你寧缺更天才嗎?是。他們成功了嗎?沒有。所以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還要堅持這個想法。」

陳皮皮提著送飯用的精鐵鍋,搖頭說道:「你這純粹是在浪費時間和生命。」

這兩位圍觀群眾看似七嘴八舌出主意,實際上從未放棄過打擊寧缺自信心的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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