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星光流年 第七十六章 點頭(下)

許樂也沒有想到會受到如此禮遇,微微一怔後,他向那個背影敬了個軍禮,坐在桌旁端起那杯普通的茉莉花茶,認真地喝了幾口。

杜少卿轉過身來,揮手讓西門瑾和一干鐵七師軍官離開房間,走到桌旁挪開那副標誌性的墨鏡,取下軍帽,然後坐下。

兩個人分坐桌子兩旁,平靜地互相觀看,沒有什麼電火花滋滋生於目光交匯處,也沒有刀光劍影呼嘯於空氣中,只有沉默。

有些時日未見,許樂注意到杜少卿鬢角已經銀絲可見,過往歲月里那張冷漠驕傲嚴謹像冰雕般的臉頰,也多出了些許疲憊和憔悴。

幾年的戰場生涯,尤其是最近幾個月遠征帝國,為了鐵七師永不敗的神話,為了聯邦部隊的不間斷勝利,杜少卿消耗了極大的心血,只是許樂依然有些無法適應疲憊和憔悴這種神情,會出現在他的臉上。

杜少卿眼帘微垂,端起被勤務兵沖調的溫度將將好的咖啡,輕輕飲了一口,然後極為隨意地說道:「死緩。」

許樂沉默片刻,再次端起那杯對方親自泡的茉莉花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道:「不行。」

……

……

杜少卿放下咖啡杯,沒有就那個問題繼續發難,轉向了另一個話題,他望著許樂傷痕清晰的臉,說道:「三年前在基地里,我們曾經討論過部隊究竟需要的是紀律戰術還是強大的個體,我說宇宙里只有一位軍神,你說不,現如今看來,你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你可以做到一些普通人無法做到的事情,但是我還是那個答覆,如果你死了,部隊怎麼辦?」

杜少卿繼續說道:「你奇蹟般地活了下來,攜功而回,整個聯邦上至總統,下至攤販,誰都要給你幾分面子。」

「但我杜少卿,從來不是一個會給他人面子的人,我也不需要給人面子。」

「我明白軍紀的重要性。」許樂抬起頭來,望著杜少卿說道:「但我相信白玉蘭不是一個莽夫,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沒有任何原因足以解釋這件事情。」杜少卿說道:「我以前注意過白玉蘭,知道他是個非常優秀、甚至可以說非常難得的軍人,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將他調到我的部隊,因為我很清楚像他,像你,像你的隊員……這樣的人,骨子裡根本都不是真正的軍人。」

「以下犯上,撕了東方的耳朵,還把那片脆骨夾肉切成了十六片兒……他親手把自己的後路斷了。」

杜少卿盯著許樂的眼睛,聲音逐漸變得冷漠起來:「你沒有做過一級軍事主官,但你應該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如果是我的人做出這樣的事情,我絕對不會為他求情,只會一槍斃了他。」

「再重複一遍,我相信我的人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事。」許樂沒有退讓的意圖,反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少卿師長。」

少卿師長這四個字從他嘴裡說出,顯得格外的生硬,就像是被風乾了幾千年的牛骨頭,從乾涸荒地裂口裡一塊一塊地蹦了出來,雖然只有四個字,但二人非常清楚許樂的潛台詞是什麼,他想要著重說明的是什麼。

漸有陰雲在杜少卿如劍般的眉宇間積聚,他冷冷說道:「軍隊,首重紀律;聯邦,首重法律。二者,首重證據……許樂上校,我尊重軍事法庭的裁決,會不惜一切代價維護部隊的軍紀。」

「我絕對相信我的部屬不會做出你臆想中的那些事情,如果你有證據,請提交內務處或軍事法庭,如果沒有,請回。」

聽完這段乾淨利落,格外強硬的話,許樂皺了皺眉頭,忽然開口說道:「少卿師長,也許你並不如你想像的那般了解你的部下。」

望著這位聯邦名將鬢角的白髮,他心有所感,此人為聯邦勞心費力,甚至可以說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然而那種骨子裡的驕傲自負,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人都是複雜的。」許樂看著杜少卿的眼睛,說道:「有人告訴過我,人類是第一序列機器,鐵七師四萬餘名官兵在你的訓練指揮下,像機器一樣高效強大,但是……人終究不是真正的機器。像東方團長這樣的人已經不是當年你手下的小兵,他有自己的思想。完全無條件地信任自己的下屬,是一種美德,但也是一種冒險,誰也不知道有人會不會利用這種信任。」

杜少卿的眼睛眯了起來,有寒光鋒利射出,許樂這段話如果是在挑撥離間,那會太過愚蠢,所以他知道對方是很認真地在講這個問題,當咖啡香味漸漸飄散的時候,他不禁想起首都的那個雨天,那名他曾經最信任的下屬……

目光很自然地飄向房間外,杜少卿看了一眼遠處西門瑾的背影,心情異常的冰冷,大抵正是因為這種複雜到極點的情緒,他根本不願意對另一位最忠誠的下屬投予星點懷疑。

「這件事情不用再說了。」杜少卿揮手阻止了許樂的話,沉默片刻後,他忽然說道:「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我依然不欣賞你的散漫和個人英雄主義作派,但我現在……真的有些佩服你。」

許樂目光低垂,盯著面前杯中輕輕蕩漾的茉莉花瓣,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以杜少卿的性情,根本不可能就白玉蘭這個在他看來簡單至極的軍紀問題,和自己討論這麼長的時間。

無論是這杯杜少卿親手泡的茶,還是對方最開始時從嘴唇里吐出的死緩二字,不是杜少卿給他許樂面子,而是一名聯邦軍人,對另一名還算不錯的聯邦軍人表示的尊重。

許樂起身戴帽敬禮告辭,最後沉聲說道:「明晨作戰會議上,我會要求重新審理此案。」

杜少卿沒有回答,也沒有起身,只是很隨意地揮揮手,然而看著許樂走出門口的背影,這位聯邦少壯派名將的眼眸里難得出現了一抹複雜落寞的情緒。

茶與交談,是軍人之間的尊重,也是感謝。

謝謝你冒死去了帝國,殺了卡頓,替老虎,也替她報了仇。

……

……

距離新十七師軍營還有半公里的地方,在一片安靜的金屬坑道逃生門拐角處,許樂眯著眼睛望著那處,低聲說道:「出來吧。」

沒有什麼神仙、妖怪或者說鬼魂,又或者是意想不到的美人兒從那裡跳將出來,奔到他的身上,掛住他的脖頸,來次熱情的擁抱,只有一個穿著黑色正裝禮服的老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眼瞳中,更準確地說,是出現在他大腦里分管視覺的區域中。

在基地的微風中,許樂轉身靠著僻靜的金屬板,閉上了眼睛,盯著黑暗中的管家公,總覺得這個形象上的皺紋似乎比幾年前要少了很多,下意識里問了一個有些莫名其妙,但雙方都很明白的問題。

「你……還是你?」

「這種感覺有些奇怪,但我還是我,另外,很久不見,許樂上校……這是代表另一個我發出的問候。」

許樂嘆息了一聲,沒有精神再去討論那些意識智慧可否分裂的哲學問題,報出顧惜風偷到的那份序表根前碼數據,說道:「麻煩你幫我查一下,這份軍事指令序表有沒有被人做手腳。」

很短的時間之後,聯邦憲章電腦回答道:「這份序表被人修改過,自標準計時9-887至9-992之間的三十四道軍事指令,進行了數據覆蓋。」

許樂推算了一下時間,正是白玉蘭他們在法伽爾市南區遇襲之前的那幾天,緊閉著的眼睛忍不住緊緊地皺了起來,懸在腰畔的雙手卻是逐漸放鬆,從衣袋裡掏出三七牌香煙點燃一根輕輕吸著,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幫我把原始數據找回來。」

「不能。」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戰場即時指令序表,根據戰時條例,相關數據被臨時儲存於司令部數據盒中,以方便隨時調閱,然後在標準時間之內傳回S1。」

「這和找回數據有什麼關係?」

「原始數據還沒有來得及傳回S1,便被越三級許可權徹底銷毀。」

「哪裡來的許可權?」

「S1憲章局遠程操作。」

許樂猛地睜開雙眼,馬上想到自己去往帝國前發回的情報,那顆讓古鐘號毀滅的帝國種子之所以能夠脫逃憲章局的清洗,肯定也和憲章局有關。

他眯著眼睛,深深吸了口香煙,低沉問道:「回來前讓你幫忙推算的事情,推算的怎麼樣了?還有就是,一年前聯邦查的案子最後是什麼結果?」

「該帝國種子姓何名友友,根據你從帝國獲取的情報以及相關信息,推算結論為:此人無法接觸到古鐘號相關機密航線數據,此人無法接觸到憲章網路缺失區域數據。」

「一年前的案子結果為:崔聚冬局長助理受審查,無罪。國防部辦公室副主任焦守衡自殺。」

許樂摘下煙捲,舔了舔有些發苦的嘴唇,眯眼望著基地外面的異鄉天穹,看著那處的烏雲,心情也沉重了起來。

「頭兒,談的怎麼樣?」

熊臨泉、達文西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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