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梵城 第四十二章 閑筆

秦梓兒拖著自己被碾成夏時老柳絮的右胳膊,踉踉蹌蹌著,往戈壁的邊上走去。

她在人間的父親、在人間的兄長此時還躺在那處,身上冒著黃泡,慘白的麵皮下隱著一層死亡的灰色。

秦童兒還有氣息,秦梓兒輕輕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將體內殘存不多的仙息渡了進去,助他療傷。

淡淡光芒閃過,秦童兒醒了過來,看著身邊的妹妹,無力說什麼話,只是將自己一直深深按在腰側的右手,放了下來。

一陣風吹過,吹起了他的衣裳,這才發現秦童兒的手一直放在一個小型儀器上,不知道是操控什麼東西的開關。

在這片戈壁之下,還藏著另一顆核彈。

……

……

秦臨川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瞳里已經沒有什麼光彩,似乎隨時可能再次閉下。

「你來了,我很開心。」

這是秦臨川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之後,他便躺在了微熱的沙礫上,面上帶著微笑,放鬆著自己的四肢,似乎不是死亡,而是擺脫了某些責任之類的事情,開始享受難得的休憩。

秦梓兒扶著兄長的肩頭,在父親的屍體旁邊安靜地坐著,天上無由而動的烏雲狂風已經漸漸散了,露出這天地連接處的那輪日頭。

紅日如血,似乎很疲倦地緩緩向著沙漠下方沉去。

……

……

很多年後,秦梓兒依然覺得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一點都沒有真實感,就像是一出荒誕的現代劇。

※※※

冰天雪地里,連四周高達數萬米的高峰,都被凍成了雪白,所有的岩面上都覆蓋著冰雪,遮住了原本的顏色。

在雪谷之中,有一個極大的地裂之口,在那裂口裡,岩漿正在沸騰,不時拋出幾道金色高溫的岩漿浪。

在岩漿之中,易天行閉著雙眼,盤著散蓮花,雙手捏著蓮花童子手印,正在不停地吸納著岩漿里的高溫和火息。

這處地裂高溫異常,卻正是讓重傷後的他快速療傷的聖地。四處紅熾高溫的岩漿像人間的風一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按摩著他身體上的每一處傷口,濃烈的火息也緩緩灌了進去。

腦中輕聲吟著經文,以坐禪三昧經之法,催動體內金色青菩提心,將那些火息化作絲絲火元,存入菩提心中。

他在這處熔爐一般的地穴里已經洗了好幾天澡,用那些高溫的岩漿當浴露,感覺有些荒誕,但也確實十分舒服。

傷已經全好了,只是貪婪於其中的熾烈火息,所以易天行捨不得馬上離開。

……

……

真武大帝似乎很畏懼這處地穴的高溫,飄在空中雪峰的半山腰上,對著地底很遠處的易天行輕聲說道:「差不多該起來了。」

大帝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很玄妙地在易天行的耳邊響了起來,清清楚楚。

易天行捧了一把紅通通的岩漿,往臉上使勁兒擦了擦,覺得精神不錯,便一個筋斗翻了起來,腳下帶著兩道紅色岩流,飛出了地穴。

岩漿灑在冰雪之上,迅即融蝕出了兩道口子,露出裡面的堅硬岩石。

易天行抖了抖身體,撲進了雪峰下厚達數十米的雪中,只聽得嗤嗤一陣亂響,厚厚的積雪被他身上的高溫迅疾融成氣流,白色霧氣灌滿山腳。

將身體的溫度降了下來,易天行才飛到數公里外的那個草舍里,取出了真武大帝給自己備好的袈裟,套在了身上。

他身上的頭髮和眉毛,在經過那道可怕的冰河時,已經被罡風全部吹掉,這幾天的休養,眉毛長了出來,頭髮卻還是沒有什麼動靜,所以穿著那身袈裟,看著還真像一個小和尚。

草舍其實是搭在巨龜的龜殼之上,巨龜緩緩沿著這北極之地的寒峰下爬動著,易天行坐在草舍中,感覺自己就像是在人間坐海船一樣舒服。

真武大帝身形一虛,出現在了草舍里,坐在易天行的身旁,倒了一杯像茶似的飲料,遞了過去。

易天行面色平靜地接了過來,輕輕啜了一口,然後開始盤膝打座,將從地穴里吸納的火息全數轉化成清靜的元氣。一片淡淡的光芒從他的身體里滲了出來,漸漸攏於他的背後,形成了一道清光融融的光圈,微妙光中清純寧和,隱有佛光乍現。

真武大帝看著他身後的異象,微微眯眼,似乎有些吃驚於他的進境。

過了許久,易天行緩緩睜開眼睛,輕聲問道:「那處地穴是什麼東西?居然岩漿能有如此高溫,而且火息無比純正,就像三昧真火一樣,在裡面洗澡很舒服。」

真武大帝微微笑道:「那是老君爐。」

「啊?」易天行一驚,難道自己這些天就是在老君爐的火苗里洗澡?難怪如此舒服,難怪那處的火息如此強大——轉眼他又想到自己的老猴師傅當年也曾經在老君爐里玩耍過,不由嘻嘻笑了,覺得天上人間的事兒都是這麼巧。

真武大帝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微笑著解釋道:「三清閉關修鍊去了,但一應法寶都留了下來,像你在下層天界遇見的那些法寶都是這些遠古仙人留下來的事物,都由玉帝掌控著,只是威力已經大不如前。但老君爐沒人看管,玉帝卻不敢留著,溫度太高,隨時可能把凌霄寶殿燒了,所以才暫寄放在我這兒。」

他看著草舍外的莽莽雪原,嘆氣道:「也只有這樣的極寒之地,才能鎮住老君爐的火威。」

易天行能感覺到這位仙力無比強大的大帝情緒似乎有些黯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碗湯,不由皺了皺眉。

他已經喝了好幾天這個湯,這湯不知道是什麼做的,腥味太重,不過確實生肌止血,大補啊……

……

……

他捏著鼻子,很為難地將那碗湯小口小口地抿了進去,不知道為什麼,托著草舍漫步的巨龜在此時低聲吼了一聲,似乎很憤怒於某些事情。

※※※

草舍里是安靜的,真武大帝與易天行二人保持著沉默,並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之後。

「當初說好的,你用我門人的身份從天路上來,我派人在南天門接你。我派出去的人,在南天門外那片宅子里等了你三天。結果沒有你的蹤跡,這是怎麼回事?」真武大帝看著他的雙眼,靜靜說道。

此時大帝的身上依然穿著那身黑金甲,腰纏蟒玉帶,長發披肩,看著古意十足,而他下意識里自發梢甲隙里散出來的仙息,已經能夠讓易天行感覺到他的無比強大。

易天行淡淡道:「上天的時候天路炸了。再說了,我讓你接我,你就應該親自來,那一層天界里很有些厲害角色。我一個人怎麼辦?」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道:「不用黑著臉,在這裡扮些什麼。你知道我是不方便去那層天界的,讓門下去接你,已經壞了規矩。」他話風一轉,又道:「可你不該在那層天界里四處打殺,如果你悄悄從東方天路上來,斷不至於傷成你如今這模樣。」

易天行眉梢一挑道:「我上天的目的,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除了打殺,還能做什麼?我本來就是個渾人。」

「以渾人自詡,童子,你太過於強調自我保護了。」真武大帝皺了皺眉頭。

易天行搖搖頭:「我說過,別叫我童子,叫我易天行……童子?總覺得是在玩乩童起乩。」

「好。」真武大帝沉臉道:「易天行,你在天界里鬧的事情太大,居然斬了五公主,玉帝斷斷不能容你。你既然來投靠於我,豈不是陷我於不義?」

「又錯。」易天行冷冷道:「不是我來投靠你,是你們需要我上來。」

真武大帝一皺眉,便聽著易天行繼續說道:「我不理你與觀音菩薩有什麼交情,我也不會相信在人間時,貼在真武大帝像上那些小紙條,便能夠讓你對我青眼有加,冒著觸犯天庭尊嚴,也要保住我性命。」

易天行有些沒好氣說道:「天庭現在亂七八糟的,大家心裡有什麼想法都不清楚,我可沒要求你幫我,你可別趁機喊我……」

真武大帝笑了笑,舉手一揮,數十張小紙箋很輕柔地飛了出來,就像魔術師手上的紙牌一樣,排著隊,出現在易天行的面前。

頭一張紙箋上寫著:「今日叩門君不應,來日還請多加看顧。」

易天行愣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這是他們一大家子人往西藏旅遊時,路過武當山的時候,自己留在金殿里的小字條。

真武大帝微笑道:「事後,你又留了很多張紙條,讓我看顧於你。看在我與朱雀前世情份之上,你提的要求我都答應了,怎麼如今又說,是我需要你上天?」

易天行沉默了一會兒,忽而笑道:「我悟道中有次關鍵的機緣,便是在武當山你的地盤裡。當時我就想,為什麼西遊記里老吳的段子會在武當山應驗。你也知道,我這一世是被觀音菩薩像石頭一樣扔到人間的,那這些事情自然與菩薩有關,自然……這些事情也就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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