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梵城 第三十四章 卧牛山

下界的這幾位是通過斬龍台的雙龍雲池脫體而墮,行的是險招,走的是捷徑,六個當中活了四個,百分之六十的成活率,已經創造了天庭數千年來的歷史。

這幾位仙人並知道隱藏在幕後的五公主,已經被那渾不吝的易天行一金刀劈散了,也不知道玉帝的權威,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們只是些中低級的仙將,不可能像三壇海會大神那般瀟洒,更不可能像二郎神那般只聽調不聽宣,他們只能老老實實地冒險下界,小心潛伏,以堂堂仙家的身份,做著殺手這種最見不得光的齷齪工作。

※※※

南方中國的秋天並不肅殺,也沒有金秋之意,用林語堂的話來說,是少了秋天的況味。

並不適合旅行。

但他們在旅行。

由廣州出發,沿著南方密織的鐵路線,扮作普通的旅客,很生疏地買著車票,換了卧鋪,十分新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自動事物,然後等待著目的地。

四個人分成了三路,一路坐著開往成都的火車,準備在那處轉車後,往卧牛山去。一路沿著鐵軌北行,直接進入京城。

只有領頭的黑臉仙人沒有說自己會去哪裡,其他的那三位仙人自然也不會去問。

去卧牛山的是兩個仙人,在成都下了火車之後,他們有些不適應地擠在人群里,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廣場上。其中一位是金天蔣雄帝君,正是在天界上被易天行一棍子戳死的崔英帝君的哥們兒,他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那位仙人,暗底里皺了皺眉頭。

一行六仙下界,黑臉仙人乃是呂岳昊天君,還有幾個乃是他的四方行者,都是在天庭里常見的人物。

唯有此時跟在自己身邊的這位仙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仙府何方,身具何能。想到此處,蔣雄帝君清咳了兩聲,對那位仙人說道:「仙友,我們這便去吧,既然要暗自潛伏。那便不好施展神通,在那……火車之上,我已打聽清楚,稍後,便要用袋中銀票去購買如今的代步工具票契,名為汽車票。」

他身邊那位仙人微微一笑,然後說道:「帝君自去吧。我另外有些事情要做。」

蔣雄帝君一驚,輕聲道:「此行乃天庭秘密任務,仙友如何敢自行離去?」

那位仙人附身在一個年輕人身上,眉眼柔弱,黑髮里夾著銀絲,不知道有什麼病,他微微笑道:「只要完成任務便好,我準備去省城盯著那處。」

蔣雄帝君把臉一黑,道:「爾敢!」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冷冷將臉轉過來。眼中瞳子忽然閃過一絲猩紅之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眸子里的這抹異紅卻沒有引起別人注意,只是直接投射到了蔣雄帝君的眼睛裡。

蔣雄驟然覺得心頭一緊,彷彿那抹紅迅疾進入自己的眼中,然後佔據了自己的神識,他悶哼一聲,體內仙訣疾運,雙手如散雲般亂掐,想要從這禁制里脫離出來,但兩股仙力一碰,他卻忽然感覺一陣極不舒服的煩惡湧上胸口,四肢頓時變得無力!

不知名仙人緩緩斂去瞳中異紅,蔣雄四肢一松,知道對方放了自己一馬,不由又是後怕,又是驚駭,這位仙人的實力,應該遠在昊天君之上,怎麼卻反而要甘受昊天君的調派?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惑,與他一路旅行的不知名仙人冷冷道:「昊天君做他的事,我只是監視,他如此膽小,不敢進省城,五公主一定非常不滿意。不過你也不用害怕,你按照他調派的,去卧牛山吧,那兩名南海派修士實力不差,尤其是那個五行土門的陳姓修士,你要小心些。」

天庭,終究是一個按實力說話的地方,蔣雄帝君發現自己的實力遠遠不如面前這位,自然低頭應是,只是暗自揣測,這位難道是五公主的親信?輕聲問道:「仙長何去?」

那位不知名的仙人冷冷道:「我去省城。」

「嗯?」蔣雄帝君微感詫異,心道你雖然實力在我之上,但如果要殺進省城,對著大聖爺,那仍然是找死啊,但他不敢直言,只好請教道:「還未知仙長仙號。」

那仙人微微一笑道:「我本棲霞殿中人,常騎白毛萬里遁。」

蔣雄帝君訝贊道:「原來是張仙師,在下數日來怠慢了,還請寬恕。」

張仙師淡淡道:「你去吧,我要去省城盯著了。」

送蔣雄帝君上了開往溫江的班車,張仙師微微皺眉,似乎在盤算著什麼,眸子里總是有一絲掩之不去的怒氣恨意,不知道他是恨誰,又為了什麼一定要去省城——看樣子,這位在省城裡一定有什麼揮之不去的仇恨。

離開西門車站,往西北都江堰方向走了許久,快要到郫縣時,在外圍一個僻靜山谷里,這位張仙師從懷裡取出一方普通白色毛紙,然後很隨意地撕了幾下,再以手為劍,輕頌仙訣,將淡淡仙氣度了上去。

「變!」

隨著一聲清喝,張仙師將度著仙氣的白紙扔到空中,只見空中清光一現,白紙在風中一搖一擺,便緩緩展開,原來卻是一個紙撕成的驢子形狀。

清光再現,隨著一聲「餓啊!」的驢子叫聲,紙驢落地則變,成了一頭渾身長著白毛的異形驢子。

「你有什麼好餓的?」張仙師強自一笑,笑容里卻有幾分恨恨之意。「驢兒,隨我報仇去,我奈何不了易天行,卻要將那賣友求榮的禿驢殺了。不然何解我心頭之恨?」

張仙師身子一輕,便倒騎了上去,驢足踏塵,不疾不徐地向著東邊省城的方向走去。

踢嗒踢嗒,蹄音陣陣。

※※※

四川有四絕:九寨之奇、峨眉之秀、青城之幽、劍門之險。

其中前三處如今已經成了旅遊勝地,兩千年的時候,九寨溝的機場也開始在修了,唯獨剩下劍門一處,不知為何,始終旅遊開發不起來。後幾年重修雄關,又遭了一次火災,十分倒霉。

劍門雄奇險峻,離大城市又遠,道路又不方便,所以這可能是旅遊不成氣候的原因之一。四處皆是大山環繞,青翠雖然誘人眼目,風景雖然怡人心脾,但身處其間的農夫村婦們,卻是只感覺得到閉塞與貧困。

卧牛山,便是在劍門周邊最險的一處深山中,此處山谷僻靜,懸崖環繞,來的人極少,但很奇妙的是,在大片懸崖之下,突兀生成了一片青青緩坡,約有十幾畝地大小,就像是灰岩大鏡中陡然出現一個青青欲滴的小水珠,實在是巧奪造化。

這處山坡雖小,但也已經被勤勞的川人開墾了許多年,有個別名叫「中心梁子」。只是改革開放之後,人心思動,原本住在這裡的十來戶人家,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都搬了出去,離開了這個交通極其不便的小青坪。

如今的卧牛山樑子上,便只剩了兩家人,一家姓陳,一家姓梁,兩間土屋相鄰而居,屋外是一大片青翠的竹林子,屋前是兩家共用的一口老泉青,也不知道在這半山腰的梁子上,這口井是怎麼打出來的。

左側邊傳來一陣微微臭味,想來是豬圈。

土屋前是一方石坪,約摸有個二十多平米,看樣子是一塊整石頭陷在土裡,剛剛露出上面的石面,真是很巧的一件事情。

石坪之上,散散灑著些干玉米粒兒,一群黃小鴨正在和一群小紅雞們搶食兒,一個面容慈祥,生的有些胖的婦女正在維持著秩序,嘴裡不停噓著,臉上卻是笑意盈盈,看樣子十分開心。

石坪之後的土屋門口,門檻約有到膝蓋那麼高,此時正有一方小桌擱在門檻上,桌上擺著些水煮的嫩花生米,還有被分成兩瓣的皮蛋,還有幾根紅紅誘人的辣椒。

小菜之旁,是用一個很舊的礦泉水瓶子裝著的包穀白酒,有兩個老漢正在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不時哧呀一下嘴,顯得安樂無比,間或夾兩顆花生米扔進嘴裡,或者拿起筷子,在皮蛋爛融的黃里蘸上一蘸,再送到嘴裡伸勁兒唆一下。

一粒花生一口酒,一尖蛋泥半日醉,陽光從大山的那頭斜斜打了過來,照在陳三星和梁四牛二人有些破爛的衣服上,兩個老農微微眯著眼,那叫一個幸福。

※※※

安靜而清貧的生活,被兩道光影打破了。

陳三星微微眯眼,將左腳拿出高高的門檻,站了起來,走到石坪之旁,站在牢實的竹籬笆邊,看著大山中的異動。

一道影子由天而來,色澤正紅,竟似要與這清日爭暉,飛得近了些,才發現來人竟然生著一雙翅膀,翅膀極大,竟有數米之長,比山鷹要大上許多,而且這翅膀並未撲扇,似乎只是順著氣流往這邊滑了過來。

而另一道影子卻是沿著絕壁而來,那個黑影渾身上下挾著狠戾的味道,隔著老遠也能感覺到他強橫的實力。黑影在陡峭的絕壁上快速前進,就像是一道煙,根本毫無停滯,比猿猴更要敏捷。

陳三星瞳孔微縮,一眼便瞧出來,來的這二人,比人類的修士都要強大太多。

梁四牛也趕緊站起身來,壯實的胸膛裸露著,他輕輕扭了扭腳腕子,就像田徑運動員那樣,準備著打架——這個小山村已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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