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圍城 第二十二章 過年

幸福這種感覺,總是能將時間縮短成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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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陽縣城的幸福生活過的很快,一眨眼便到了農曆新年前的那天。這期間易天行去了趟江邊的莊園,和古老狐狸二人就入世修行的方法進行了一次長時間且沒結果的辯論。另外就是,這小兩口正大光明地攜手出席了原高中同學的若干次聚會,在旁人羨煞的目光中,易天行使出酒桶的能力,把那些吃乾醋的男生喝到慘敗。

其中有一次在三五酒店裡,他硬生生把眼神總盯著蕾蕾的胡云喝成了醉蝦。那天晚上,胡云蹲在酒店的門口數著自己的份子錢,眼圈紅紅的,酒味重重的,嘴裡口齒不清地咕噥著:「這他媽的尿喝多了,酒就特別多。」

一九九五的除夕剛好是一月三十號,這天中午吃完年飯,易天行和鄒蕾蕾小兩口拖著胖主任和鄒老師下樓放了幾掛鞭炮,噼噼啪啪的聲音里,春節的氣氛一下顯了出來。拍掉身上的紅紙屑,嗅著居民樓里四處傳來的臘肉香味,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情,不由唉聲嘆氣起來。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省城潘局長會帶著某位不知道深淺的大人物去歸元寺點香。他轉身對蕾蕾說道:「我今天得走了。」

「啊?」蕾蕾睜著大大的眼睛,滿是驚訝。

「師傅還一個人在歸元寺,今兒大年夜,我得儘儘孝去。」易天行忽然想到茅舍里的那個老猴孤苦伶仃的背影,孝心開始泛濫。

蕾蕾沒有像一般女子那樣扮出哀怨神情,反自極清爽地微微一笑:「去吧。」過了會兒,想起了什麼,愁道:「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哪兒還有車,再說怎麼來的及?」

「不怕。」易天行道:「你家小易能跑。」

於是小易又開始跑步,辛苦無聊之餘,不免也想起來上次和秦梓兒往武當山的狂奔。只是如今他體內道心已植,修為日深,再不復當日莽撞野蠻模樣,身形輕輕揚揚在山間穿行,果真有了些飄飄然的感覺。

他體質妖邪,真元似乎源源不盡,所以才能支持這種長途跋涉,若換作人類門派里任一修士,只怕也早累癱在了半途。不過兩個多鐘頭,省城灰灰的輪廓便顯現在遠處的天際下。

下了荒山,在公路上攔了一輛汽車進了城,再花高價坐著計程車去了歸元寺。

省城又下了雪,地上的積雪像一層純白的氈子鋪在歸元寺外,紅色的寺牆,黃色的殿檐,褚色的豎匾,與這鋪天蓋地的雪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寺外早落光了葉子的光樹丫在寒風裡發著抖,天上幾朵雲在頹然無力地緩緩飄浮著。

易天行一邊拍著雪往山門裡行去,一邊跟身邊迎他的僧人笑道:「今兒大年三十,寺里也沒什麼準備?看著真冷清。」

「出家人,不興年節的說法。」那僧人微笑著應道。

「葉相那兄弟還在禪房裡玩高深?」易天行調笑道。

僧人合什應道:「師傅說了,大師兄日前有大福緣,此時正是靜心體會之時,不許我們打擾。」

進斌苦大師禪房與驚訝的老和尚打了個招呼,便拿起電話給肖勁松打了個電話,這幾天袁野已經回高陽縣城陪老太爺了,鵬飛工貿的事情都先交小肖和周小美理著。在電話里請他幫忙置了些年貨,讓他早些送過來,這才歇了口氣,轉身對斌苦說道:「主持,明天那件事情怎麼準備?」

斌苦大師知道他說的是頭炷香的事情,眼瞼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點香敬佛,天天都在做的事情,不用準備什麼。」

易天行想了想,說道:「那人身份尊貴,太過怠慢恐怕不好。」

「無妨。」斌苦搖搖頭,「世俗人都有一端毛病,你若太看重他,他反而不會在意。心誠則靈,這事情本就如此。」

「高明。」易天行點點頭:「難怪您能當副主席,小子只能混江湖吹風雨。」

離了禪房,便往積著白雪的後園去,進了被雪水染成烏色的後園拱門,走過那間關著省城江湖大佬的臨時囚舍時候,卻聽見裡面傳來了一些極奇怪的聲音,脆生生地像是什麼硬東西落到了地上。

易天行停住腳步,側耳傾聽,聽了半晌,忽然幽幽嘆道:「棺材居然也捨得掉地上。」

一推門,便看見一張麻將子正在青石地板上蹦跳不停,半晌後停了下來,剛好是牌面向上,果然是一張八筒。

麻將桌子旁的四個人眼光本都注意在這張牌上,聽見聲音一抬頭,便看見了少年那張似笑非笑的尋常面容。

這四位齊齊唬了一跳,手一抖,桌上青翠可人的竹背麻將子兒滾的到處都是。

易天行一腳跨進了門檻,看著這四位省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啞然半晌終於開口道:「幸福!諸位這日子過的比我還幸福啊。」

起先他曾經開過一句玩笑話,說捉四個人剛好在歸元寺里湊一桌麻將,誰知道今兒這四位本該在禪房裡痛心懺悔的囚僧……真的在玩麻將!

……

……

「別嚇他們,這事兒是我吩咐小沙彌辦的,這四個人太可憐了。」門外傳來了一個有些悲天憫人的聲音。

不用回頭,易天行也知道是誰,苦笑著搖搖頭:「閉關結束了?慈悲不是這麼發的,你得知道這四位人物手上沾著多少血?」

被關了這多天,嘴裡早淡出鳥來的四個黑道大佬今日忽然有麻將玩,本以為是春節福利,哪裡知道面前這位「佛子」小爺居然不知情,敢情是那清俊和尚自作主張——四人想到後果,想到易天行的手段,不由面面相覷,臉上表情有畏懼有期盼有躲閃,可謂精彩之極。

葉相僧一身粗布僧衣站在門口,冬天裡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竟似給他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

易天行回頭看見他,微微眯眼,有些驚訝地發現這僧人如今身上有了些說不清楚的變化,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佛息籠罩其身。

「你們繼續玩,只是別再把八筒掉地上,今兒年三十,棺材落地不吉利。」易天行說完這句便出了屋,反手將門關上,與滿面微笑的葉相僧在後園裡並排而行。

「護法何苦嚇他們。」

「對付惡人,只有嚇才有用。」易天行眉梢一挑,接著納悶問道:「你這次閉關是怎麼回事?好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葉相僧雙手合什,對著西天遙遙一拜:「托易師兄庇佑,葉相於文殊院講法堂里得見文殊智慧菩薩寶像,心有所感,冥思半月,稍有所悟。」

「文殊菩薩的寶像?」易天行斜著眼看了他兩眼,可不信菩薩的分身會在人間顯形,心想這小子不會是那天被清靜天長老的奪神大法給整成白痴了吧?但葉相此時的狀態明顯與往常不同,淡淡佛息遮掩全身,竟讓人瞧不清楚他究竟到了什麼境界。

「來,給兄弟說說,你悟了些什麼?」他湊到離葉相僧極近的地方問道,恍然間,才發現原來這和尚年紀應該不小了,但面相生的卻是莫名離塵清俊。

今日的葉相僧顯得沉穩許多,一合什,面上散出雪蓮般淡雅的笑容:「世人多苦,當以慈悲渡化。」

「所以你開始變老好人了,開始給那些世人眼中的惡人麻將玩了?」易天行毫不客氣道:「文殊菩薩一手執青蓮托金剛般若經,這是智慧,另一手是金剛寶劍,斬世間一切煩惱,如此才是真慈悲。你這慈悲讓我很是煩惱,層次也低了些。」

葉相僧卻不與他鬥嘴,反自咧嘴一笑,一片稚子純正之意撲面而來:「師兄說笑了。」

易天行笑著搖搖頭,拿這忽然不犟嘴了的清俊和尚真沒辦法。

「文殊菩薩寶像入心,葉相,你要以大慈悲渡化世人,準備怎麼做?」

「跟著師兄你一起做。」葉相僧回答地理所當然。

易天行一個激零,連連擺手:「我可沒那大志願,您自去苦修,我就不奉陪了。」說完這句,便往湖那邊跑。

不料葉相僧竟是不離不棄,緊跟著他往那邊走,也沒見他如何用力,速度竟也不慢。

「師兄,你是有大智慧的人,葉相我只識得慈悲,卻不知如何渡化,菩薩傳法小僧,令小僧隨師兄普渡世人……」葉相僧在他身後嘮叨著,易天行在前面捂耳朵:「不聽不聽,般若波羅蜜!住嘴!」

「師兄高明,只是心經只修己身,般若波羅蜜乃是以無上智慧到達彼岸,小僧無此智慧……」

「啊呀!」

易天行沿著後園的湖跑了三圈,沒想到身後這和尚竟是輕輕鬆鬆地跟了上來,聽著這嘮叨終於忍不住了,砰的一聲停住腳步,叉腰做潑婦狀:「你這和尚恁沒道理,恁羅嗦,究竟意欲何如?」

這一著急,連唱腔也都出來了。

葉相僧站在他身前,甜絲絲笑道:「師兄還是將那四個可憐人放了吧。我佛慈悲,怎舍見世間骨肉分離……」

「stop!」易天行睜大了雙眼,「敢情你折騰半天就為了這件事兒?」

葉相僧微笑道:「這是第一件事兒。」

「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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