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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頰感受到冷風。
隱約帶著潮水味的冬風。
冰涼的空氣喚醒咲太的意識。
「……」
咲太睜開雙眼。
首先看見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宛如蒙上灰靄的花紋散於各處。是學校的天花板。咲太以往不曾像這樣仰躺往上看,所以映入眼帘的景色令他略感新奇。
咲太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他緩緩起身。鋼管連接處受力擠壓,發出動物鳴叫般的聲音。
在流入室內的冰冷空氣引導之下,咲太從隔間用的簾幕探出頭。
「……」
這一剎那,某幅光景收入眼帘,咲太頓時停止動作。
放眼望向窗外是雪景。從校舍看出去的七里濱海面下著冰冷的雪。雖然無聲無息,卻有許許多多的雪花從天空飄落。
厚重雲層覆蓋天空,看不見太陽。
咲太尋找東西般飄移的視線停在床邊的小柜子上。上面擺著數位時鐘。
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一點二十五分。
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真的……回來了嗎?」
並不是懷疑,並不是不相信。咲太當然希望如此,打從心底許願。
然而,實際處於這個狀況,依然難以置信而感到驚訝。即使驚訝,內心某處卻莫名接受現狀,咲太認為這是多虧了肌膚感受到的冰冷空氣。
咲太知道這股冰冷。
身體記得這股寒意。
冬季披著雪而冰涼的戶外空氣。
這正是那一天……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空氣。
雪的潔白緊揪咲太的心。染紅那片雪的麻衣鮮血,至今依然烙印在眼皮內側。
這是未來發生的事。大腦一認知這件事,焦躁就從腳邊直馳而上。喘不過氣的束縛纏住身體,感覺軀幹中心浮在半空中。
成功回到那場車禍之前是好事。
然而正因為回來了,內心產生「這次不能失敗」的緊張感。無論如何都要拯救麻衣免於遭遇車輛打滑事故,這份決心試圖捆綁身體。
咲太再度看向時鐘。
下午一點二十八分。
「果然是那個時候嗎……」
對於自己回到這個時間,咲太莫名能夠接受。這時間的咲太去了小翔子住的醫院。
他清楚記得自己在翔子母親的安排之下,前去探望在加護病房的小翔子。玻璃窗的另一側,只發出機械聲的無菌室。小翔子睡在許多醫療機器圍繞的床上,拚命活在當下。
短短五分鐘的時間。
離開加護病房之後的事,咲太幾乎不記得了。能夠好好回想的只有傍晚之後的事。
當時咲太不知道該怎麼做,靜靜坐在醫院裡的椅子上。希望和麻衣共度未來,祈禱翔子獲得未來,在不能兩全其美的狀況下,咲太變得無法思考任何事。
聽翔子說咲太在這段時間產生思春期症候群之後,咲太認為沒有其他的可能性,甚至只認為是在這時候發作的。因為這個結果導致咲太得以從未來回到這裡。
「看來會積不少雪……」
突然在保健室響起的聲音不是來自咲太。室內別處傳來女性的聲音。
站到窗邊開窗的是身穿白袍的保健老師,將近四十歲的女性。距離咲太約三公尺。
「車子只能留下來了嗎……」
她自言自語之後關窗。
視線忽然朝向咲太這裡。
「……」
咲太心想不妙,身體緊繃。咲太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躺在保健室床上,不知道保健室的老師是怎麼認知的。如果是在她不知不覺間躺在床上,她應該會起疑吧。咲太必須貼心地說明,總不能說「我來自未來」,就算這麼說也絕對不會被採信,老師相信的話反倒有問題。
總之先等對方出牌,再配合編造謊言說明。咲太判斷這麼做比較安全。
然而,這個算盤漂亮地落空了。
「……」
保健室的老師什麼都沒說。
應該說,她似乎沒看見位於短短三公尺前方的咲太。
「……?」
一開始的突兀感不大。但是保健室老師逐一確認窗戶是否鎖好而逐漸接近時,這份突兀感確實跟著膨脹。
老師走到咲太旁邊,觸摸窗鎖。從咲太身旁經過,將最裡面的窗戶也關好,然後再度經過咲太面前,回到暖爐旁邊的自用桌子。
明顯不對勁,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老師?」
咲太忍不住主動搭話。
「……」
然而保健室老師沒反應,她在桌上攤開日誌書寫。
「老師!」
咲太比剛才更大聲地叫老師,幾乎是喊叫的音量。實際上,他的聲音在室內大聲響起。
「……」
明明很大聲,保健室老師卻沒有回頭看咲太。
態度感覺不是視若無睹,是完全沒聽到聲音。
咲太靠過去,喊著「老師」搭她的肩。
老師依然沒看向咲太,沒轉身也不回應。看樣子甚至沒察覺肩膀被觸摸。
「這是怎樣……」
咲太這次的驚訝來自他自己的知覺。碰觸保健室老師肩膀的右手,這隻手沒傳回碰觸物體的觸感。沒有白袍的觸感,也沒有應該從白袍底下傳來的體溫,更沒有活人的柔軟觸感。
「現在是什麼狀況?」
為了確認,咲太動身要走出保健室。
剛好在這個時候,保健室的門打開了。
「老師,這傢伙手指吃蘿蔔乾了。」
說這句話進來的是咲太熟悉的人,好友國見佑真。雪下得這麼大,他卻是五分褲加T恤的輕便服裝。大概是籃球社正在體育館練球吧,他帶著一個按住手指的學弟過來。
「國見!」
咲太立刻叫他。
「患部要冷卻,坐那裡吧。」
但是,佑真沒對咲太有所反應。沒有任何人有反應。
看不見咲太的不只是保健室老師。
佑真與這個學弟同樣聽不到咲太的聲音。
沒人看見。
聽不到聲音。
即使觸摸也不會發現。
咲太處於這種奇怪的狀況。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咲太如此思索並尋找答案的視線投向窗戶玻璃。
「……?」
他在那裡發現另一個異狀。
「……」
佑真或保健室老師一有動作,窗戶玻璃就會映出他們的身影,卻只有咲太例外。
說起來,玻璃根本沒映出咲太的身影。
咲太反射性地摸自己的身體確認,看向身體,確定自己真實存在。咲太看得見自己,確實摸得到自己,也有觸摸到的觸感。
然而,佑真他們沒發現這樣的咲太。如果看得見,好歹會對咲太的奇怪行為提出「你在做什麼?」之類的問題才對……
面對這個狀況,有兩件事掠過咲太腦海。
第一件事,是回到「現在」的前一刻。
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翔子說的話。
──請先尋找能夠發現你的人。
咲太聽她這麼說的時候,完全無法理解意思,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講這種話。
但是事情演變至此,咲太首度可以推測翔子是預見了這個狀況才那麼說。
至於另一件事,是咲太忘也忘不了,在春天發生的那件事。
對咲太來說充滿回憶的五月,黃金周最後一天,遇到野生兔女郎的那一天……
咲太得以親近麻衣的契機;麻衣引發的思春期症候群。
他人無法認知咲太的存在。這個狀況類似當時打扮成野生兔女郎的麻衣。
那時候接受諮詢的理央是如何說明這個現象的?
咲太將記憶的絲線卷回身邊。
首先想起來的是箱子里生死機率五五波的貓這個理論。薛丁格的貓。
貓的生死是在打開箱子確認的時間點決定。咲太記得是這種荒唐的論點。
在量子力學的世界……也就是微觀世界,粒子是以機率的形式存在,現在的正確座標並未固定,粒子是在接受觀測的時候確定位置。
所以現在的咲太處於相同狀態,可能一半在未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