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五二

余建芳漸漸平靜後,她們到附近一家咖啡館坐了一會兒,余建芳簡單地說了說張書記的情況,不知是不是今晚的事情觸動了她,余建芳顯得特別主動,她告訴萬麗,張書記快到年齡了,如果在今年年底班子大調整的時候,不能上到南州市裡。他明年就要從現在的位子退下來了。她見萬麗微微皺眉,就知道萬麗在想什麼,又說,是的,這是組織上的事情,可是現在南州許多人,都知道你跟大老闆關係特殊,當然也包括張書記。萬麗想說,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但她說不出口,不僅不能說出口,她得承認,還得利用這種假象。她現在明白了,明天到了張書記面前,談判的砝碼在哪裡。

從咖啡館出來,余建芳沒有回去,她又到醫院去了,萬麗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感覺出她內心的躲躲閃閃偷偷摸摸的恐懼,真想追上去說對余建芳說,我陪你去吧。但她沒有這麼做,余建芳雖然今天跟她說了許多話,但事情過去後,心情平靜下來,她們兩個人都會明白,這些話原本是不應該說出來的。

第二天與張書記的談判,果然非常順利,張書記說,定銷房是關係到南州許許多多動遷老百姓生計的大事,是市委市政府的大事,我們縣裡其他地方幫不上什麼忙,也只有在土地上可以支援一下了,能夠支持到你們,也是我們元和縣的光榮啊。萬麗事先也已經實地考察了元和縣的地塊,準備分三步走,第一塊不行,就退到第二塊,第二塊不行,再退到第三塊。結果在第一塊地上就解決了問題。萬麗也曾考慮張書記向縣裡上上下下有個交代的問題,張書記已經早就考慮好了,他說,我們也一樣要採取拍賣的手段,但萬總你放心,不是自己人,這一次不放他進拍賣場的。也就是說,到時候縣裡會組織一些「自己人」來參加競拍,但最後肯定是讓萬麗以她能夠出得起的價格拿走這塊地,如願以償地解決首批定銷房的問題。張書記送萬麗出來的時候,緊緊握住她的手,說,萬總,見到田書記,代我問好。萬麗從容地點著頭,說,張書記,你放心,一定,一定。一邊說一邊心裡想,我自己還不知道哪天能見到田書記呢,這麼想著,心頭泛起一股尷尬的滋味,我是個騙子,她自嘲地想,一個無恥的女騙子。

余建芳最後沒有當上正縣長,就是因為她在關鍵的時刻沒有挺得住,跑到醫院看朱部長,朱部長臨終,她撲到朱部長身上痛哭,誰也拉不起來,朱部長的老婆把當年的事情一起捅出來,她的競爭對手終於有了重磅炸彈,將她轟了下去。後來萬麗再見到余建芳時,看不出余建芳有一絲一毫的沮喪,她依然認真工作,依然勤勤懇懇,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哪怕走得慢,哪怕走著走著又往後退了幾步,但她始始終終在往前走,她還不老,還有機會,還有希望。

如果說壞事常常接二連三一起來,好事其實也一樣。正當萬麗拿到了元和縣的第一塊地,開始做首批定銷房的規劃時,消失了好些時候的葉楚洲突然出現了,他事先也沒有通知萬麗,一下子就跑到萬麗辦公室來了,說,萬麗,我去了一趟泰國,在普吉島海灘買了一塊地,打算造別墅。萬麗說,那當然好,保險,那地方不會造繞城高速。葉楚洲道,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所以就直接闖進來了。萬麗說,怎麼,怕我不見你?我的心胸還沒有狹隘到這一步吧。葉楚洲說,你一直是個大氣的女人,我早就說過,南州市級機關里,我看來看去,也就

只有你。萬麗說,不敢當。葉楚洲說,不過你先別得意,那是在過去,最近你還真變了,沒有了從前的那種大氣,大度,大家閨秀的氣派。萬麗說,是呀,甘心讓你騙,就是大氣,就是大度。

葉楚洲一時沒有說話,只是盯著萬麗看,看了半天,說,你真的覺得我城東那塊地是騙你的?萬麗說,你別說你不知道要做繞城高速。葉楚洲說,我不僅知道要做繞城高速,還知道要做輕軌,城東那一段,是輕軌的地下段,如果是這樣的規劃,城東這塊地,你就還給我吧。一句話,就把萬麗說得目瞪口呆。這塊地方,做繞城高速還是做輕軌的地下段,那一出一進,可是天壤之別,如果成為繞城高速的必經之地,小區處於交通要道之中,雜訊車流,污染嚴重,萬麗絕不能考慮把定銷房放在這裡。如果是輕軌的地下段,那既不影響小區的環保又變成一處交通方便之地,那就簡直是天下掉下來的大餡餅。

萬麗呆了半天,又急得說,葉楚洲,你從哪裡來的消息?你這消息,會不會又是騙局?葉楚洲說,萬麗,你怎麼老覺得人在騙你,膽子這麼小,怎麼做大事,老話說,膽小沒官做,你不想陞官了?萬麗說,你別打哈哈,繞城高速和輕軌,都只是紙上談兵的事情,但我的定銷房我不可能等到最後這種遠景規劃確定了再來做,我沒有時間。葉楚洲說,更確切地說,是大老闆不給你更多的時間。萬麗說,所以,我不能不提防。葉楚洲說,到目前為止,到底是做繞城高速還是做輕軌地下段,恐怕只有一個人心裡清楚。葉楚洲沒有說這個人是誰,但萬麗卻知道,他就是田常規。

只是萬麗不能去找田常規。既然是在田常規內心深處的事情,他不願意現在就拿出來,萬麗硬要去探出來,刺出來,對萬麗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去問田常規,這件事情就不得解決。萬麗給遠在韓國的康季平發了一封電子郵件,把自己的兩難處境告訴了他。不出二十分鐘,康季平的回信就來了,但奇怪的是,這一回康季平的信很短,並沒有平時慣常的啰啰唆唆的關心和提醒,更沒有了在平平常常的字裡行間里蘊藏著的愛意,只是簡潔而直接地寫道:你說城東的這塊地,佔了你所需面積的四分之一,既然是這麼重的分量,你應該去找田常規問清楚。萬麗將這幾十字看了半天,心裡的疑惑越來越濃重,但她最後還是丟開了對康季平的疑惑,開始盤算怎麼去找田常規,怎麼開口打聽這件事情。

萬麗想了好幾個借口,但立刻就被自己否了,什麼借口也不能有,有什麼借口田常規是看不出來的?所以最後萬麗和田常規通電話的時候就直接說,田書記,關於城東那塊地,我想跟您彙報一下。田常規說,跟我彙報一塊地?萬麗老老實實地說,主要是想了解您對這塊地的前景的想法。田常規說,呵,想了解我的想法,你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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