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五一

田行剛剛回進廚房,卧房的門打開了,一個十多歲的男孩拿著作業本跑進廚房,喊道,爸爸,這道題我不會做。田行還沒來得及看作業本,另一個男孩也跑過來,也舉著作業本喊,爸爸,這道題我也不會做。兩個男孩子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萬麗忍不住說,田工,你們好福氣啊。田行笑了笑,耐心地把孩子領到屋裡,萬麗聽到他細聲細語給孩子們講解,你們看,有一個水池,往水池裡加滿水,是二十噸——一個男孩嚷起來,爸爸,二十噸水是多少?另一個男孩道,笨蛋,二十噸水就是五噸嘛。第一個男孩又嚷道,你才笨蛋,你笨蛋

!田行好聲好氣地輕聲說,好了,不吵啊,我們重新來看,水池裡裝滿了水,是二十噸——

田行終於忙完了家務,孩子們也暫時地安靜下來了,田行過來在沙發上坐下,不好意思地向萬麗笑笑,對不起,萬總。萬麗說,你夠辛苦的,家務的負擔,不像別的工作,那是年年月月天天都要做的,沒完沒了。田行說,當一些事情變成了習慣,就不再是負擔了,有時候,反而會有說不出的樂趣呢。

兩個孩子又跑了出來,一起嚷嚷,爸爸爸爸,作業做好了,看一會兒電視好嗎?田行指了指牆上的鐘,說,時間不早了,不看電視了。孩子們很聽話,一個說,那就洗腳吧。另一個說,不對,應該先洗臉。萬麗忍不住要笑,這兩個孩子,對田行可算是言聽計從,但兩個人之間,總是鬧一點小小的彆扭,你說一,他非說二,你說東,他就說西,但只要田行說了什麼,他們倒是不反對。田行把他們領進衛生間,萬麗便走到衛生間門口看著他們,這麼大的兩個男孩了,還是由田行替他們洗臉,細心地擦上護膚霜,又洗腳,然後擦乾腳,一個一個地領上床,回頭過來,又將腳布用肥皂洗乾淨,用開水燙過,小心地晾好,做這一切的事情,田行既不慌不忙又手腳麻利,萬麗看著看著,眼前不由出現了第一次見到孫國海的情形,提著兩個竹殼的熱水瓶,撞掉了萬麗水瓶,結結巴巴地推卸責任,說,是你撞我的,是你撞我的。

快九點了,余建芳還沒有回家,田行打她的手機,也一直沒有接聽,萬麗不知余建芳是真有什麼要緊事情耽擱了,還是不想見她,正準備告辭,余建芳家的電話響了,是余建芳打回來的,田行說,建芳,萬總還在等你呢。余建成芳讓萬麗接電話,說,萬麗,對不起,我有點急事,一時半時回不來,要不,改天行嗎?但改天肯定是不行的,因為明天下午就和張書記面談了,在這之前,無論如何也得把底摸一摸。萬麗說,你別急,我現在回家,等你,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就給我打電話。余建芳猶豫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開,你能不能到我這裡來?萬麗說,你在哪裡?余建芳說,醫院。

在醫院搶救室外的走廊上,萬麗看到了余建芳,她正焦急地在走廊里轉來轉去,萬麗走近了才發現余建芳容顏憔悴,兩眼通紅,嚇了一跳,趕緊問,誰在搶救?余建芳帶著哭腔說,朱部長。萬麗開始還一愣,沒有想到是哪個朱部長,但片刻之後忽然明白了,是向問前任的南州市委組織部朱部長,當年機關里曾經傳說余建芳到他面前去哭了一通,就從婦聯哭到組織部去了,但後來不知為什麼余建芳又主動要求離開組織部,調到宣傳部,再後來,乾脆宣傳部也不幹了,回到了元和縣老家,關於這些事情,機關里風言風語也傳過一陣,但畢竟余建芳人都離開機關了,後來也就沒有人再有興趣多說她了。

現在時隔多年,萬麗看到余建芳紅著眼睛站在醫院搶救室門口守候朱部長,頓時相信了當年的一些傳說,她向余建芳點了點頭,拉著坐立不安的余建芳坐下,說,情況怎麼樣?余建芳的眼淚「嘩」地下來了,說,醫生剛才說,很危險,怕過不了這一關了。朱部長得病,是早幾年的事情,但動過手術之後,拖拖拉拉也過了兩三年,以為能夠熬過去了,可前不久又發病,被確診是轉移了,因為身體虛弱,也不能再動二次手術,就在醫院做保守療法。下晚的時候,余建芳來醫院看望朱部長,朱部長的病情突然惡化,休克了,被送進了搶救室。

萬麗正想勸勸余建芳,忽然聽到走廊一頭傳來哇啦哇啦的吵鬧聲,一個氣急敗壞的婦女出現在她們面前,一看到余建芳,上前就抓住她的頭髮,說,你個婊子,你來幹什麼?萬麗大吃一驚,趕緊去拉開她的手,她卻把萬麗撥拉開,說,你是誰,你給我滾遠一點。萬麗氣道,你是誰?你給我滾遠一點。那女人眉毛一挑,用眼角瞥著萬麗說,我是朱部長的太太,你怎麼樣?萬麗驚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曾經聽說過朱部長的夫人是個鄉下婦女,不僅沒文化,而且很粗俗,但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樣子,一時愣住了,余建芳被她揪著頭髮,也不掙扎,倒是一個護士看不過去了,喝了一聲,打架,出去打。朱部長的老婆才放開了手,罵道,不要臉的婊子,人都要死了,你還纏住他不放,他還能給你什麼?你滾吧!余建芳悶著頭不吭聲,但堅持著不走。朱部長的老婆撒潑似的對聞聲出來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說,你們大家來看啊,這就是第三者,這就是那個不要臉的第三者——余建芳「嗷」的一聲,雙手捂著臉就往外跑,萬麗緊緊追在後面。兩個人跑出來後,余建芳一下子撲在萬麗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朱部長因為娶了這麼一個凶神惡煞的太太,一輩子痛苦,又礙於身份,不敢離婚,當年余建芳找過朱部長談自己的工作問題,朱部長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個樸素老實的女同志,但是余建芳始終沒有敢越雷池一步,為了逃避朱部長,她先是離開了組織部,後來又逃回了老家。余建芳說,萬麗,你也許不相信我說的話,但事情就是這樣的。萬麗點頭說,我相信。余建芳說,其實,朱部長是個好人,我沒願意,他一點也沒有為難我,我要走,他就讓我走了,其實,我走的時候,我和他,我們心裡都非常痛苦,非常難過,可是機關里的人,哪會有

人相信?三年前,我聽說朱部長得了絕症,內心深處的愧疚越來越深重,但是他有這麼個老婆,即使到了現在,我也不能正大光明地來看朱部長,我摸清了她的行動規律後,總是晚上偷偷摸摸地進來。萬麗說,沒被她撞上過?余建芳搖頭,說,哪能呢,撞上過好幾次。萬麗說,那你還來?余建芳又哭起來,我不能不來,我不來,晚上就睡不著覺。萬麗心裡忽然就掠過一片陰影,但很快飄浮過去了,她也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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