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一九

正說到這兒,電話響了,因為很長時間一直在談話,沒有電話干擾,突如其來的電話聲,把三個人都震了一下。電話偏偏就是蔣學平打來的,問惠正東這時候有沒有空,他有很急的事情要來彙報一下。惠正東放下電話,對耿志軍說,第一,你對自己的估計太高,第二,你對蔣局長對你的想法估計太輕。耿志軍說,高和低,重和輕,不是估計出來的,是擺在那裡大家看的。惠正東因為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必再和耿志軍啰唆了,便對萬麗說,萬區長,就這樣吧,葉楚洲那裡,他會主動來聯繫你們的,你們就直接跟他談吧。萬麗和耿志軍都站起來,惠正東和他們握了一下手,送到門口,萬麗原以為,惠正東會留她一下,但惠正東並沒有這樣的意思,萬麗心裡不免有些失落,但轉而一想,自己也是自作多情,她和惠正東的關係,又算得了什麼,惠正東和耿志軍的關係,與她,是不能同日而語的,要留,也應該是留下耿志軍,他沒有留下耿志軍再說悄悄話,就已經算是給足她面子了。

出了惠正東辦公室,耿志軍就一個人往前先走了,萬麗只覺得全身乏力,好累好累,累得都邁不開步子了,好像剛剛在惠正東的辦公室打了一場激烈的肉搏戰,廝殺拚命,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氣息奄奄了,心理防線也一點一點地被衝擊,差一點點就要被擊穿了,忽然想起她剛剛到舊城改造指揮部工作時,康季平對她說過的話,你別以為和男同志相處,事情就好辦些,疙疙瘩瘩的東西就會少些,一點也不會少,只會更多,更嚴酷,更無情,女同志和女同志競爭,再怎麼你死我活,到頭來也可能會心腸軟一下,下不了

手,但是和男同志相處,你可千萬別抱什麼幻想,他們下手的時候,絕不會手軟,更不會心軟。

萬麗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剛才的一場戰鬥,讓她在身心交瘁的同時,深深體會了康季平的話,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裡,也許沒有女同志與女同志之間的那種小心眼小計較,但有的是更嚴酷更無情的大心眼大搏鬥,萬麗不知道自己在這場搏鬥中,會遍體鱗傷,徹底崩潰,還是能夠大獲全勝。萬麗往前走了兩步,發現耿志軍退了回來,從包里掏出一沓材料,交給萬麗,說,這是原先和科思談的合作。萬麗接是接了,但又覺得有些不妥,猶豫了一下,說,耿總,是不是早了一點?耿志軍道,有什麼早晚的,別看你是個女人,你也和我一樣,早晚都是被套了繩蒙了眼的牽磨驢。

萬麗回到家時,孫國海正在送一個客人出來,在門口碰上了,萬麗覺得這個人有點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正等著孫國海介紹一下,哪知那個人一見到萬麗,卻顯得有點緊張,勉強地笑了一下,趕緊告辭了,萬麗正覺得有點奇怪,孫國海說,是錢前嘛,你不認得了?萬麗更奇怪了,錢前?錢前不是在——她忽然就停了下來,不想說了。孫國海說,錢前是在房產公司工作,也就是說,他馬上是你的部下了。

萬麗說,消息倒快啊。孫國海說,快什麼快,錢前來跟我說,我還蒙在鼓裡呢,錢前死活不相信我不知道,倒顯得我不夠哥兒們了,弄得我多沒面子——萬麗自顧往家裡走去,她實在沒心思和孫國海多說什麼,孫國海說,錢前的情況,我是不是簡單跟你說一說——萬麗皺了皺眉,孫國海,你少給我找麻煩,我工作的事情,八字還未見一撇呢,你少到外面去瞎說八道。孫國海說,我不會的,我怎麼會瞎說八道。我這個人,嘴巴緊的。萬麗說,你是不是喜歡瞎說,你嘴巴緊不緊,你自己心裡有數。孫國海道,那是,我說話心裡有數得很。萬麗一邊往樓里走一邊應付著說,你有數就好。孫國海說,萬麗,我還要出去一趟。萬麗說,你去吧。

萬麗上樓,剛一進門,還沒來得及換拖鞋,就聽到家裡電話鈴響,萬麗過去接了,是伊豆豆打來的,說,萬區長,你在家嘛。萬麗說,你也打巧了,我剛剛進門。伊豆豆說,那好,我半小時後到你家。見萬麗沒吭聲,又說,別搭架子,我只佔你幾分鐘時間嘛。萬麗說,你什麼事?既然只要幾分鐘,電話里不能說,還這麼遠的路專門趕來?伊豆豆說,電話說不方便嘛。萬麗道,那你昨天晚上見到我怎麼不說?伊豆豆愣了一下,說,昨天晚上我還不知道嘛。萬麗心裡就「咯噔」了一下,那邊伊豆豆已經說,我掛了,你等我。萬麗放下電話,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換鞋,然後泡了一杯茶,坐下來,眼睛定定地看著茶杯里熱氣往上蒸騰,想平靜一下心緒,卻平靜不下來,心裡又煩又悶又亂。

手機又響了,萬麗沒料到是惠正東的電話,惠正東說,萬區長,剛才還有個事情忘記了,葉楚洲那邊,已經準備了很詳細的材料,他的胃口很大,也很有想法,明天我叫小龐給你送過去。萬麗多少有點不知所措,畢竟任命還沒有到,事情就已經開展起來,她總覺得心裡不太踏實,便猶豫了一下,惠正東哪能不知道萬麗的心思,說,萬區長,剛才市委辦來通知了,今天晚上開常委會,田書記的意思,星期一任命就下來,你做好準備,最遲明天上午,組織部就找你談。

從昨天下晚兒接到田常規的電話後,萬麗的一顆心始終是懸掛著的,沒有著落的,雖然一切都已經在開展了,進行了,萬麗的感覺,卻像在雲里霧裡,飄忽著,身不由己地蕩來蕩去,上面夠不著,下面踩不著,其實時間過了還不到二十個小時,她的感覺,卻像有幾個世紀那麼長了,長得她都有點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了,有時候,在一瞬間里,她甚至以為自己一直是在夢中,一直沒有從夢中醒來,是惠正東的這一番話,讓她徹底地醒過來,心也回歸到了原處,踏實了。所有紛亂的思緒,得失,利弊的想法都要徹底地拋開了,就一心一意地別無選擇地沿著田常規給她設計的路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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