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零七

萬麗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她的亢奮的情緒低落下去了,一顆懸掛著的心,也「咯噔」一下掉了下去,毫無疑問,田常規是要她去接任周洪發,這是大老闆親自點了她的將,按說是一種榮耀,一種特殊的待遇,但是這一個挪動,卻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情,首先一個,不是提拔,萬麗當區長,已經是正處級,提,就要提到副局級了,剛才在來的路上,萬麗也曾經拿市裡有可能的副局級的位子都想了一遍,雖然沒有摸著頭緒,但是想一想也覺得頗有信心,以萬麗的年齡、經歷,工作表現和能力,應該不會是平調,更何況,萬麗在正處級的位子也已經坐了幾年了,這時候調動,平調的可能就更小。

再退一步說,即使是平調,平的中間也還會有些微的上下,比如同樣的局長,也有不一樣的分量。往往一個幹部,干出動靜來,就會受到注意,就有提拔的希望,但是動靜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在有些位子上,你再怎麼鬧,也鬧不出個動靜來。曾經有個檔案局長,在任上的時候,搞了一個政績工程,將幾十年的檔案全部翻了個底朝天,該補漏的補漏,該改正的改正,花了整整兩年時間,做成一件轟動的大事,被全國檔案系統評為模範,確實給市裡爭了光,但最後還是提前離了崗,讓位給年輕的同志,他當調研員,也仍然是處級,沒有上得了那艱難的半級,更沒有進了什麼班子。

所以說,平調平調,哪裡又有真正的絕對的「平」?更何況,從市裡最大的一個區的區長位子上,調動到房產公司,這兩個砝碼的重量更分明是不等的,別人再怎麼說等,也是不等的,何況房產公司原先還是個二級企業,提成正處級單位也不過是兩三年的事情,雖然它在周洪發手裡做出了成績,做出了名聲,但是那更多的是經濟效益上的成就,可以作為一個人的政績,只能提供參考,卻夠不上仕途的重要砝碼。

這幾年房地產公司遍地開花,多如牛毛,也有些名聲不佳的,許多老百姓提到房產公司,總覺得那是奸商在剝削他們,在吸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在這樣的影響之下,周洪發在後來的幾年裡,機關里幾乎已經沒有人把他看成一個黨的幹部了,他已經是個商人,是一個和其他的開發商一樣的唯利是圖的商人,在仕途上他已經出局,只有眼看著從前的同事們晉陞職務,這都已經沒有他的事兒了。

即使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下海呼聲最高的時候,即使是葉楚洲千里迢迢過來請她的時候,萬麗都一次次打消了經商的念頭。她是要走仕途的,這並不是她與生俱來的想法,只是在機關工作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而已。晉陞職務,就像大學的老師升講師、升副教授、再升正教授一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也是必需要做的事情,如果哪個大學老師都做到年老退休了,還是個講師,這就大不正常。同樣的,如果哪個幹部都做到老了要退休了,還是個小小的科員,必定是哪裡出了問題。萬麗和機關里大部分的幹部一樣,是積極向上的,是努力工作的,所以,晉陞職務,就是對他們的積極工作表現的一種肯定,也是對他們的積極人生態度的一種肯定。

本來萬麗的仕途基本上是可以預料的,她今年剛滿四十,在正處的位子上,雖然不算最年輕,但也屬於年輕的軍團,再干一兩年,如果機遇好,四套班子里,需要年輕的女幹部,就有她的可能,尤其是市政府那一頭,她是當過區長的,有實幹的經驗,可能性會更大一點。但是現在情況出現了意料不到的轉折,萬麗非常明白,如果她到了周洪發的位子上,她的仕途將是不可預料的了。

再想具體一點,周洪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不是一天兩天積累下來的,現在尚不知他給公司留下了多麼大的窟窿,但推想起來,這窟窿絕對小不到哪裡去。說一個人走了,一個單位就垮,多半是因為這個人早就把單位搞垮了,只是先前沒有暴露而已。周洪發留下的麻煩不會小,替他收拾爛攤子的人,這日子能好過嗎?

萬麗在短短的時間內,能把這些利弊一一想過來,但在最後的時刻她是非常清醒極其明智的:大老闆點她的將,到哪裡她也得高高興興地去。

萬麗的想法,逃不過田常規的眼睛。當然,即便田常規閉著眼睛,這些幹部的心思,他又何嘗不知,哪個幹部心裡沒有小算盤,哪個幹部肚裡沒有個小九九,這都正常,田常規只是因為他在南州的幹部面前,就顯得大度了,他要是到了省委書記或中央領導面前,不也一

樣得轉上自己的小九九嗎?

所以田常規儘管可以洞察萬麗的心思,卻沒有一點點責怪她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不必多說什麼,也不必做什麼思想工作,動員什麼,像萬麗這樣的幹部,早就具備了相當好的幹部素質,所以,田常規換了一個方向,說,萬麗,你可能不清楚我為什麼這麼急。坐在沙發上的萬麗略微地欠了欠身體,在有意無意中讓身體再側過來,更對著田常規一點,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等待著田書記的下文。

田常規稍稍停頓了一下,才說,中央剛剛下了文件,最近全國各地,拆遷戶自焚的事件頻繁發生,影響很大,中央十分重視……今天下午,省委王書記分別給各市打了電話,直接傳達了中央的精神。萬麗又點了點頭,她想說什麼,但是沒有說,這不是她說話的時候。田常規並沒有具體解釋中央的精神是什麼,但萬麗應該能夠想得到,畢竟在機關工作了這麼多年,政治上的敏銳她不缺少,也絕不亞於那些嗅覺靈敏的男同志,田常規的談話還剛剛開始,萬麗就已經多多少少明白了他大半的心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