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四

萬麗點著頭,又說,但是趙市長和建設局的劉局長,都是鐵腕人物,我跟他們配合,做他們的副手,我很擔心,怕——康季平說,這大概也是對你的考驗之一吧。萬麗說,我自己怎麼做,我是可以努力把握好的,可是趙市長和劉局長,這兩個人的個性都很強,當初趙市長上的時候,劉局長就是他的競爭對手,一個上了,一個沒上,這裡邊的疙瘩恐怕一直都沒有解開,我不明白市委為什麼還會有意把他們安在同一個部門一起工作。康季平說,聞舒也是用心良苦嘛,他急於做好舊城改造的大事,才這麼下決心的,一團和氣的地方,往往建樹不大,變化緩慢,而矛盾,往往會成為前進的動力。

萬麗說,這我也同意,但我怕自己夾在他們中間,不好做人,不好工作,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副總指揮,如果還有一兩個,我的壓力就會小些。康季平說,不可能,舊城改造就是你們三個人的事情了,我覺得,這就是向問鍛煉你的方式方法。他不是要給你減壓,而是存心要給你加壓,什麼叫棒頭底下出孝子?說著,定定地看著萬麗,好像這是頭一次見她,看了半天,說,萬麗,黨校到底是黨校,你這半年,沒有白學,你在黨校的經歷對你幫助很大。萬麗不解地看著他,康季平又說,你進步了,成長了,你——長大了。萬麗說,你想怎麼

說就怎麼說。

康季平道,絕不是隨口說說的,你變了很多,不說換了一個人,至少,至少——萬麗說,至少什麼?康季平道,至少你內心起了很大的變化,你的猶豫越來越少,你的信心越來越足,你堅定了信念。萬麗說,你說得也許有點道理,我從聶小妹的身上,也從她這次畢業典禮發言的事件中,考慮了許多問題,一個人,無論進哪個圈子,總是想著要進步的,這無可非議,但如果只是把目光盯在自己一時一日的升遷上,那眼光就太短淺,就會變得患得患失,經不起一點點風浪,產生投機心理,使自己步子走不遠,路走不寬,會把自己束縛住——萬麗話還沒說完,康季平忍不住打斷了她,說,果然的吧,我說的吧,黨校把萬麗培養出來了。

說了半天,分析了半天,萬麗紛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一直模模糊糊理不清的思緒也漸漸清晰起來了,她不再猶豫,不再患得患失,想通了,說,我明天就給向部長答覆。康季平說,不必的,他說三天,你就第三天答覆他,不必表現得太急吼吼,任何工作都是來日方長的事情。萬麗想了想,覺得康季平的考慮是對的。

康季平忽然說,喲,光顧了說話,老太太泡的茶都涼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這茶葉不怎麼樣啊。萬麗正要說話,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孫國海回來了,康季平和萬麗都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候,保姆老太也從屋裡出來了,拿了水瓶給他們的杯子加水。孫國海噴著酒氣,臉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說,哈,有客人啊。萬麗說,是康季平。康季平和孫國海握了握手,康季平說,時間也不早了,我走了。孫國海說,再坐坐吧,你們談你們的嘛。康季平說,也談得差不多了。孫國海笑道,那以後多來坐坐。萬麗送康季平到門口,康季平就下樓去了。

萬麗關了門,回過身來看到孫國海怪怪地看著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孫國海就陰陽怪氣地說,他怎麼又來了?有什麼事?萬麗就不高興,說,怎麼,沒有事就不能來看看老同學?孫國海說,看看老同學?老同學多得很,他怎麼不去看別的老同學?萬麗說,你怎麼知道他不去看別人?他看人要向你彙報嗎?孫國海說,我一看就是黃鼠狼看雞的樣子,我的老婆,老是要他看什麼看。

孫國海開口一個我的老婆閉口一個老婆是我的,令萬麗十分反感,不由得想起當初頭一次見面,撞碎了她的熱水瓶,一迭聲說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撞的,不就是個自私鬼嗎?萬麗忍不住說,你的老婆你的老婆,你怎麼像個農民似的自私狹隘?孫國海說,我本來就是農民嘛,老婆本來就是我的嘛,我學不來你們的高尚偉大,可以心甘情願把自己的老婆給別人看來看去。萬麗說,你瞎說什麼,要是你的同學來,我這麼說你的同學,你心裡怎麼想?孫國海說,要是你晚上回來,看到我和一個女同學坐在家裡,你又會怎麼想?何況這個女同學,過去還對我有意思。萬麗臉一冷,斷然地說,我不想說了,休息吧。孫國海說,為什麼不想說了,心裡沒鬼的話,說什麼都不怕。萬麗說,我累了。孫國海說,跟別人聊天不累,看到老公一回來就累。

萬麗跑進卧室,脫了衣服就上床,又氣又傷心,眼淚就止不住地淌了下來,孫國海跟進來,看到萬麗淌眼淚,就躺到她身邊,扳著她的肩說,哭啦?我跟你開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康季平,哼,我還不知道他?萬麗一翻身坐起來,問道,你知道什麼?孫國海還是躺著,撇了撇嘴說,看他樣子就是個沒能耐的人,病殃殃的模樣。有賊心也無賊力,想花女人也花不到,花到了也是沒用。萬麗心裡不由得有些奇怪,她不知道孫國海從哪裡看出康季平是病殃殃的模樣。在萬麗眼裡,康季平永遠是意氣風發的,永遠是樂觀豁達的,萬麗說,孫國海,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粗俗?孫國海卻不生氣了,說,我不是說你的啊,你不會的,要是你會被他花著,也早就花著了,還等到今天?大學畢業你們就可以成一對了嘛,那也沒有我的份兒了,對不對?萬麗說,那你明知這樣,還來氣我幹什麼?孫國海說,天地良心,我可沒有氣你,我是氣不過他,明知人家不愛他,還老是來看你幹什麼?

話題又繞了回去,萬麗一骨碌爬起來開了抽屜翻起來,孫國海說,你找什麼?萬麗沒好氣道,睡不著,找安眠藥。孫國海趕緊爬起來,說,安眠藥還是不要吃,吃了會上癮的,拿不掉。萬麗說,誰說的。孫國海說,我媽說的。萬麗不理他,找出兩片安定。孫國海說,要不就吃一片吧。萬麗仍然沒理他,想去倒水,孫國海已經跑出去,一會兒端了開水進來,端到萬麗面前,有些擔心地看著萬麗把兩片安定吃了,又說,唉,女人就是想得多,少想點事情,就不會失眠了。萬麗背對著他,緊緊地閉了嘴,把思想也閉上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孫國海帶丫丫上公園去玩,萬麗一個人獃獃地坐了半天,心始終安定不下來。昨晚和康季平談的時候,似乎已經非常堅定地決定選擇去舊城改造指揮部,因為她和康季平的想法一致,深知向問是希望她選擇那個部門的。但是今天回過神來再細想一想,這副擔子,她能挑得起來嗎?舊城改造牽動的方方面面太多,將涉及到的許多問題的複雜性,更是難以預料,行動還沒有開始,指揮部還沒有成立,群眾來信都已經到了中央,反對的呼聲已經震動了古城。但是向問和康季平偏偏要讓她為難,萬麗內心深處不可避免產生了委

屈的情緒,憑什麼別人都可以穩穩噹噹順順利利地升職升上去,輪到她了,就要讓她吃苦挑重擔?他們難道忘記了她是一個女同志,他們根本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女同志,他們對她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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