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五

掛了電話,聶小妹直盯著萬麗,說,畢業典禮你趕得回來嗎?萬麗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身擔的責任,愣住了。聶小妹說,還有三天就是畢業典禮了,你就算趕得回來,發言稿也來不及寫了。萬麗哭著說,我不發言了,我不發言了。聶小妹說,你想好了?萬麗心亂如麻,不說話。

聶小妹感嘆地說,這就是女同志呀,換了男同志,他們是不會放棄的。萬麗仍然不說話,聶小妹像是對萬麗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要是換了我呢?聶小妹停頓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說,我擔任鄉黨委書記的時候,老在外面忙,老母親病危,我都沒趕回去見上最後一面。母親去世後的這幾年裡,我沒少做噩夢,三天兩頭夢見母親來嚇唬我,人家說這是良心自我譴責,是內疚,我相信,絕對相信。我母親那麼喜歡我,她無論如何不會來嚇唬她心愛的女兒,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啊,但有時候我也想,如果時間倒退回去,重新來過,我會丟下手裡的工作趕回去給母親送終嗎?我不敢說,我真的不敢說。萬麗含淚看著聶小妹,她非常感激聶小妹在她最困難的時候說的這番話,這番話對萬麗的決定沒有什麼幫助,沒有什麼作用,但卻使得萬麗的心從慌亂中漸漸地平息下來,讓自己有力量去面對去承擔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車很快就到了,聶小妹送萬麗上車,再三吩咐司機一路小心,臨開車時,聶小妹說,萬麗,我代你發言了。萬麗點了點頭,車就開走了。

司機有部手機,路上萬麗借用司機的手機給孫國海打電話,打了幾次,到半夜的時候,終於聽到了孫國海的聲音,萬麗的眼淚嘩地一下子淌了下來,說,孫國海,丫丫呢,丫丫呢?孫國海說,已經脫離危險了,現在睡著了,一切都好,你安心吧。萬麗說,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孫國海說,你不用回來的,下晚兒我只是打個電話告訴你一下,醫生說了,小孩的肺炎好治的。萬麗說,那你為什麼老不接手機?孫國海說,當時我看丫丫呼吸都沒有了,我不急嗎,一急,手機就丟在家裡沒帶上,剛剛回家拿來。萬麗說,阿婆呢,她怎麼不接電話?孫國海說,她你知道的,丫丫是她的命根子,丫丫進醫院,她能不跟過去嗎?我當時沒有找到你,估計聶小妹告訴你後,你會打電話回家,叫她在家裡等著的,她哪裡肯,不讓她去,她要跟我拚命的。

萬麗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眼淚卻仍然嘩嘩地流著。孫國海又說,你到哪裡了?你不是說馬上畢業典禮,還要發言嗎,要不你就回頭吧,這裡有我,有老太太,丫丫奶奶明天也會趕過來,你放心吧,丫丫不會有問題的。萬麗一念之下,差一點讓司機回頭,但忽然間耳邊就想起了聶小妹的聲音,我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啊。心念至此,萬麗再無別的想法,掛了電話,車子就一直往前走了。

萬麗在醫院陪了丫丫兩天,丫丫的病情好得很快,萬麗總算放心了,畢業典禮前一天,萬麗趕了回來。聶小妹的發言稿正在做最後的衝刺,神情顯得特別肅穆緊張,連和萬麗說話的時間也沒有,只問了一聲,丫丫好些了?萬麗說,好多了,謝謝你聶小妹。聶小妹朝她擺了擺手,又埋頭寫起來。萬麗有些驚異地發現,兩天不見,聶小妹瘦了一大圈,面色又黃又萎,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萬麗知道這是趕發言稿趕的,瘦也是因為發言稿,眼睛有神也是因為發言稿。

這幾天課都已經上完了,有發言任務的同學比較緊張,沒有發言任務的人,就進入了最輕鬆悠閑的日子了,下午沈老師來到宿舍看望大家,走進萬麗和聶小妹宿舍的時候,看到聶小妹還在悶頭趕稿子,沈老師說,聶小妹,太辛苦了,這兩天我看你氣都沒喘一口。聶小妹說,是呀,時間實在太緊了,關於三產的問題,我有太多的話要說,都來不及寫了。

沈老師關心地說,聶小妹,注意和省委的精神保持一致,這是最重要的。聶小妹說,我當然知道。就說這第三產業,也不是像有些人說得那麼神奇,我是最有體會的,我們縣有個風景區湖心島,開發旅遊後,第三產業也算是起來了,但你們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水平,全是些不上台盤的小商小販,在那裡設攤賣假冒偽劣產品,縣裡也是要發展第三產業,結果把湖心島的名聲一下子搞壞了,所以我覺得,搞第三產業,不如搞工業農業那樣過得硬,不說別的,就說我在擔任鄉黨委書記的時候,我們鄉發展的鄉鎮企業,那才叫產業啊。

沈老師聽了,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眉,好像有些什麼擔心,雖然他的表情很快就過去了,但還是被萬麗捕捉到了,聶小妹卻因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興奮之中,沒有注意到,她胸有成竹地說,沈老師,你放心,我這次的發言,既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作理論指導,又有大量的事實作基礎,肯定會一鳴驚人的。沈老師說,你來得及的話,我替你看一看?聶小妹說,來不及了,我今天晚上說不定要加一個通宵的夜班呢。沈老師說,一晚上不睡?不要影響到明天的發言噢。聶小妹更有把握了,說,沒事,我習慣熬夜的,我在基層工作的時候,幾天不睡,照樣精神很好,有一次中央首長來我們縣視察工作,縣委幾位主要負責同志,都整整兩天沒合眼做準備工作,到那一天彙報工作時,他們都不行了,只有我仍然精神抖擻,頭腦清醒,後來首長聽說我兩天兩夜沒合眼,還開玩笑稱我是中國的鐵娘子呢。沈老師也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那就不佔用你太多時間了,你寫吧,我到其他同學宿舍看看去。

沈老師走後,聶小妹卻一時有些興奮,進入不了寫作狀態,主動跟萬麗說,我這回的發言稿,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這麼寫的,要不我不會一鳴驚人的。萬麗實實在在說,我剛才聽你那樣一說,覺得其中還是有些片面的東西。聶小妹聽了萬麗這話,明顯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說,我不會受影響的,無論別人怎麼看怎麼說,我都堅持認為我的觀點是正確的,是經過長期的實踐檢驗的,這種實踐,還不是別人的實踐,是我自己親身的實踐,所以,錯不了。萬麗說,這話不是很絕對嗎,難道只要是親身經歷過的實踐,就一定錯不了?實踐也有

對錯之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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