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一

姜銀燕跟著萬麗進了門,搓著手,直哆嗦,說,好冷,萬麗,我足足等了你兩個小時。萬麗看姜銀燕臉都凍青了,心一軟,臉也綳不住了,給她倒了杯熱水遞過去,說,你可以先打我家電話嘛。姜銀燕說,你家裝電話啦?萬麗說,是分機電話,機關統一裝的,上個月才剛剛裝好。姜銀燕說,可我不知道呀,康季平也沒有告訴我,他現在什麼也不和我說。萬麗一聽,心裡又不舒服了,說,康季平也不知道我家裝電話。姜銀燕就愣住了,過了半天,才說,今天是冬至夜,應該一家團聚一起吃飯的,可是他沒吭聲,也沒有回來,也沒有打招呼,我一直等到八點多,飯菜都涼了,跑了幾家同事,都沒在,後來想到你這兒。萬麗說,你想得太遠了,怎麼會跑到我這兒。姜銀燕張了張嘴,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萬麗心裡其實是很惦記康季平的,見姜銀燕不說話了,她忍不住問,康季平有沒有什麼聯繫方法,他有大哥大嗎?姜銀燕說,沒有,但他有個BP機。萬麗說,那你可以給他留言。姜銀燕說,我寧可他沒有這個BP機,我給他留言,他都不回。姜銀燕停頓了一下,又說,因為他一直很關心你,所以,所以,反正……說話吞吞吐吐。

萬麗仍然冷冷地說,那就謝謝了,謝謝他,也謝謝你。姜銀燕說,萬麗,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萬麗說,別說了,我從來沒有記恨過你,要說恨,我也應該恨康季平,恨不著你的。姜銀燕說,但是,但是——話又咽了下去。萬麗說,姜銀燕,你變了,變得這麼不爽快,從前讀書時,你的脾氣不是這樣的,敢說敢做,怎麼現在變成這樣,明明想來說什麼,來了又不說,幹什麼呢?

姜銀燕說,萬麗,你可別記恨康季平,康季平他——她的話顛來倒去就是那樣半句半句的,萬麗忍不住說,姜銀燕,你是不是認為我和康季平舊情複發了?姜銀燕嚇了一跳,又是擺手又是搖頭,說,沒有沒有,萬麗你千萬別誤會,我今天,今天是著急了,才會胡亂找他。萬麗說,胡亂找?我看也不胡亂啊,你還知道找到我這裡來。姜銀燕說,那是,那是因為,前天晚上,康季平特意請了金教授到家裡,他們談了半天,我好像聽到他們提到了你的名字,好像在談你的什麼事情。萬麗說,奇怪了,你是不是聽錯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姜銀燕說,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我是做家務時無意中聽到的,康季平不和我說,我也不好隨便問他。

萬麗覺得姜銀燕很奇怪,從她的談話中,萬麗感覺到她好像有點怕康季平,連問個話都那麼小心謹慎?但那是人家夫妻間的事,雖然從前他們三人中間有這層關係,但以萬麗的脾性,是絕不會去窺探他們的。萬麗說,我在機關,你們在學校,相隔得很遠,八竿子都打不著。姜銀燕說,是呀,我也這麼想,所以今天來看看你,連你都不知道,那也可能是我聽錯了。她停頓了一下,又說,萬麗,今天我來看你的事情,你不要告訴康季平好嗎?萬麗說,我想告訴也沒處去告訴呀。姜銀燕無聲地點了點頭,這才告辭了。

姜銀燕走後,萬麗本來已經很亂的心情更紛亂了,感覺胸口很悶,忍不住抓起電話打孫國海的大哥大,電話是通的,但是孫國海一直沒有接,萬麗知道,他這時候,正是酒興酣暢的時候,哪裡還聽得見電話鈴聲。萬麗失望失落地擱下了電話,不想片刻之後,電話卻響了起來,萬麗以為是孫國海回電了,趕緊抓起來,卻聽到了康季平的聲音,萬麗,你回來了?萬麗喉頭一哽,說,你怎麼知道我家裝電話了?康季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說,萬麗,我能到你家來一趟嗎?

萬麗稍一猶豫,說,這麼晚了?康季平道,是不是孫國海不在家?萬麗沒有吭聲,康季平又說,那我就電話里跟你說,你考研究生吧,我替你聯繫好了導師,我們中文系的金老師,當年我們讀書的時候,他就很欣賞你,也曾經極力主張讓你留校的。萬麗十分意外,不由脫口說,你不是讓我堅持下去的嗎,現在又要我打退堂鼓?康季平說,不是打退堂鼓,你不用從機關退出來,這是在職研究生,學校才剛剛開始搞試點,全校只有三位導師帶這樣的研究生,我和金老師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搶到了這個點,金老師一共也就帶兩個人,機會難得啊。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今天晚上我特意請研究生處的劉處長吃飯,萬麗,這飯錢得找你報銷啊。

萬麗說,為什麼這時候你突然要我讀研究生?康季平說,萬麗,你現在的處境對你是最不利的時候,趙軍一走,陳佳扶正,你的日子怎麼過?萬麗說,你還是時時處處監視著我?康季平說,我說過,我會關心你一輩子。萬麗,你應該明白,其實關鍵還不在你自己內心,你的內心是堅強的,我相信你能夠挺過去,但是別人的目光、別人的關注,甚至同情,會徹底地毀了你,如果這時候你考了研究生,大家會覺得平衡些,對你的壓力也就輕多了。萬麗說,但是我讀了研究生,部里會不會就以此為借口?康季平說,也可能的,但是就算有借口,也不能再把你怎麼樣,你又不犯錯誤,能把你怎麼樣?萬麗說,但是我們這位計部長,手段是很厲害的,紅臉黑臉變起來很快。

康季平說,你別以為計部長不喜歡你,計部長對你印象也是不錯的,但是他不敢喜歡,所以,只要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他絕不會對你下什麼毒手。萬麗說,我是向問的人,這個問題還不算大?說到這裡,她心頭再次泛起酸澀,一個向秘書長,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到現在她還背著這個莫名其妙的黑鍋,陳佳剛進來的時候,她還想著和陳佳一爭高下,現在才明白,爭過了陳佳又什麼用,爭過了誰也沒有用,想著想著,眼淚又要冒出來了。康季平說,萬麗,別難過,向秘書長已經遠離了這個權力的中心,現在的問題,也就是平劍剛心胸狹隘一點,凡是過去跟向問關係好些的人,他都不喜歡,但也僅僅是不喜歡不親熱而已,也不見得怎麼樣。好了,我們不說他了,還說你的事情,萬麗,你別以為大學本科學歷現在看起來還是挺管用的,但發展下去,遲早會覺得不夠用,你搶先把研究生的帽子戴上,以後的條件,就比別人高出一籌了。

萬麗仍然灰心,說,是不是你聽說了什麼,陳佳真的要扶正了?康季平道,萬麗,丟掉幻想,好不好?萬麗一下子悶住了。康季平又說,萬麗,把痛苦埋在心裡,但一定不要灰心,你記住,這就是政治,這就是官場,一旦站錯了隊,很難洗得掉,你永遠是某某的人。萬麗苦笑道,是呀,要想做叛徒也不好做。康季平說,是的,那就不如不做叛徒,還是做自己。萬麗說,那我根本不用努力了,再努力也是白費。康季平說:不對,我說過,等待機會。這時候,最需要的是你的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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