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

兩人專心說話,也沒有發現萬麗出來,一直到萬麗走到他們面前,才看到萬麗,二道站了起來,說,嫂子還沒休息啊?萬麗說,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呢,你們也該休息了。二道又坐下去,說,我們沒事的。孫國海說,是呀,我們身體好,也不困,喝了點酒還興奮,要不,你就早點睡吧。這星期天一整天,萬麗都沒能跟孫國海說幾句話,本來她還想和孫國海一起上街轉轉,看看嬰兒用品,可二道一來,菜雖然吃得可口,但時間卻全泡給二道了,這會兒都已經十點了,二道還沒有走的意思,孫國海也沒有讓他走的意思,萬麗心裡早有點不耐煩了,說,國海,我還有點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呢。

二道這回聽明白了,又站了起來,說,大哥,你們有事,我就早點走了。孫國海說,不急的,你再坐坐。二道又想坐下了,萬麗趕緊對孫國海說,你就別留二道了,他一個星期天全泡在我們家,這麼晚了還不回去,他愛人要怪你怪我不懂道理的。二道說,她才不會呢,她只要兒子在跟前,我在不在無所謂的。孫國海說,是呀,二道我們平時一起玩都知道他的,不怕老婆的。萬麗說,不管怕不怕老婆,這麼晚了不回家總是不大好的。說著話的時候,她的身體動作已經讓人感覺到要送客了,二道也感覺到了,就離開了沙發,孫國海見此情形,也只好站了起來。

萬麗趕緊抓住機會說,二道那就謝謝你了。二道說,不用謝不用謝。又回頭朝孫國海說,大哥,那我就先走了,以後,只要你願意,我每個星期都可以來。萬麗趕緊說,不用不用,那太不好意思了,你家裡也有事情的。二道說,沒事的。萬麗說,你愛人會有意見的。二道說,才不會呢,我說是到大哥這裡來幫忙的,她不會有二話,她還恨不得自己來做呢。萬麗拿眼光去懇求孫國海,希望他阻止一下,但孫國海卻看不懂她眼睛裡的意思,還附和著二道說,那就太好了,說實在的,今天我看到萬麗吃菜吃出滋味來了,我真的好高興,二道你不知道,萬麗有一兩個月都沒好好吃東西了。二道說,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只要大哥你的烹飪水平還不如我,我就來給嫂子做菜,等你的水平達到或超過我了,我就不來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二道,孫國海洗了一下腳,就鑽進被窩了,等萬麗洗好了過來,他已經雙眼迷離、睜不開來了。萬麗說,你剛才還說不困,怎麼一會兒就要睡著了?孫國海含糊道,怎麼不困,天天上班,星期天又忙了一天。萬麗說,二道呆的時間太長了,把大家拖得很疲勞,尤其是精神上。孫國海雖然睡意矇矓,頭腦卻還清醒,說,精神上有什麼疲勞,和二道說話,是最放鬆,無話不談,談什麼都不要緊的。萬麗說,那是你,對我來說不一樣,家裡平白無故多出一個人來,挺難受挺彆扭的。孫國海說,但人家是來幫助我們的呀,不能幫助的時候要幫助,一幫助完了,就趕人家出門。

萬麗聽孫國海這麼說,就有點來氣,說,你的許多朋友,都來過我們家,我趕誰走過嗎?孫國海說,萬麗你誤會了,我沒有說你趕誰走,我是說和朋友聊聊天,是開心的事情。萬麗說,你只顧你自己開心。孫國海的睡意被趕跑了些,他愣了愣,好像沒有明白萬麗說的話,想了想,才說,你是不是不想要二道教我做菜?萬麗沒有直接回答,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說,國海,我單位那邊的情況,你也知道,向秘書長調走後,我的境遇不是太好——孫國海還沒有聽完,就翻身坐了起來,漲紅了臉,瞪大眼睛問道,他們把你怎麼了?

萬麗差點脫口說出些什麼,但一想到上次的金美人事件,心頭一緊,趕緊吸取教訓,立刻把想說的話收了回去,改口道,沒有沒有,他們沒有把我怎麼樣,只是,我這一陣,反應嚴重,我想請一陣病假。孫國海說,那太好了,我早就想讓你請病假了,又怕你太看重工作,辦公室的工作,關你什麼事?萬麗一聽孫國海這話,又覺得不中聽,便說,這是兩回事,我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工作都不關心,不管不問,怎麼能進步呢?孫國海說,你再賣力,向秘書長調走了,你的賣力也沒有什麼意思了。萬麗說,你總是哪壺不

開提哪壺,總是要刺激我是不是?孫國海叫屈了,我怎麼是要刺激你?我是想勸勸你,想開點。萬麗說,我很想得開。

萬麗第二天就到醫院開了半個月的請假條,交到辦公室後,就回家休息了。她也開始研究菜譜,每天孫國海下班回來,都能嘗到萬麗新學的手藝,孫國海一高興,就說,唉,有人建議女人回歸家庭,回歸廚房,我是舉雙手贊成的!萬麗說,我回歸了廚房,你養我啊?孫國海更是得意忘形了,說,本來嘛,就應該男主外女主內。萬麗聽了又不高興,說,你主外?你主了沒有?孫國海說,外面哪件事情我辦不成的?萬麗說,那倒是,別人的事情你樣樣辦得成,就自己的事情不成。孫國海說,我自己什麼事情不成的?萬麗發現話題又回到「進步」上去了,就閉嘴不說了。

這天晚上來了一個客人,是文化系統的,喜歡畫畫,這人也不知怎麼跟孫國海認識上的,進門見過萬麗,微紅著臉點了一點頭,孫國海就陪他坐在沙發上了。萬麗照例是回到卧室,她雖然病假在家,但心裡仍然放不下辦公室的工作,病假期間沒有工作任務,她就自己找來一些學習材料,認真研究學習。學著學著,萬麗不知怎麼想起了婦聯的同事余建芳,想起自己在婦聯工作的時候,余建芳就是這樣自覺地嚴格地要求自己,沒有工作任務的時候,就是看材料,看文件,背文件,永遠也看不完,那時候萬麗覺得不可理解,覺得余建芳這種行為很可笑,甚至懷疑她是做給人看的,但是現在她自己也成了余建芳,病假在家還認真看書學習,這可不是做給人看的,沒有人看得見她,萬麗忽然地想到了兩字:進步。

萬麗看一會兒,就放下書,側耳聽聽外面的聲音,但是幾乎聽不到外面有什麼聲音,萬麗幾次都以為那個人已經走了,想起身出去,但剛剛走到卧室門口,又聽到孫國海的一兩句話,但並沒有那個人的回答,然後孫國海再說一兩句,那個人仍然沒有回答,最多就是「嗯哼」一聲,後來,聲音又沒有了,兩個人都沉默著,萬麗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要幹什麼,忍不住打開一條門縫,朝外張望,果然是兩個人都默默坐在沙發上,各人面前一杯茶,孫國海幾次摸出煙,但又收回去。萬麗實在覺得不可思議,但她沒有再像上次二道來的時候那樣跑出來趕走二道,她已經學會了讓自己在工作中等待。

一直到很晚很晚,那個朋友才走,萬麗是聽到了他們的動靜的,但她沒有出來,等孫國海送走了客人,輕手輕腳進卧室,卻發現萬麗並沒有睡,孫國海「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睡了。萬麗說,我還沒洗腳呢。孫國海說,這麼晚了還不休息,你要當心身體。萬麗說,你們坐在那裡,我到衛生間去都不太方便。孫國海說,有什麼不方便,你去好了。萬麗說,你們兩個又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裡,我進衛生間,一舉一動都在你們耳朵里了。

孫國海說,這倒是的,這種房子,結構不合理,衛生間的門緊對客廳,客廳又小,坐沙發的人,等於是坐在衛生間門口。萬麗說,你們兩個悶坐著幹什麼呢?孫國海說,嘿嘿,坐坐。萬麗說,是不是他有什麼困難找你幫忙?孫國海說,沒有,他送給我一幅畫。一邊說,一邊把那畫展開來給萬麗看,畫的是竹子。萬麗也不懂畫,說不出什麼來,只是說,這個人很內向?孫國海說,是呀,不大說話的。萬麗說,那他既然不說話,稍坐一下就可以走了,幹什麼一直要坐到這麼晚,你們這麼干坐著,連電視也不開,不覺得無聊嗎?孫國海又說,嘿嘿,坐坐。萬麗說,你真是好耐心。孫國海又是「嘿嘿」一笑。萬麗感到很氣憤,說,孫國海,你把精力和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面。孫國海說,這也不能說是浪費時間,人家上門來,坐一會兒,這有什麼啦?萬麗說,如果你把這樣的耐心和精神放在工作上,你早就進步了。孫國海說,我怎麼沒進步?萬麗不客氣地說,你進步,你進步在哪裡?你進機關都幾年了,連個副科長都沒有幹上,還進步了?孫國海說,進步不進步,不能光看升不陞官吧,升了官就是進步,不陞官就是不進步?萬麗一時語塞,倒覺得自己沒道理了,目光短淺,沉不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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