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伊豆豆卻笑了起來,女兒,嘿嘿,女兒。她揚了揚手裡拿著的那件外衣,說,哎,萬姐,我這件衣服怎麼樣?萬麗的思維沒有她轉變得那麼快,稍愣了一下,才說,蠻有品位的。伊豆豆說,剛才我說你要培養余建芳當作家了,其實你也培養了我,自從你來了,我的穿著開始變化了,別人都看出來了,就你沒有看出來。萬麗又是一個意想不到,說,怎麼會,你的穿著,很有個性的。伊豆豆說,有個性,但是沒有品位,我現在也開始研究品位了。萬麗「哈」了一聲,怎麼又是與我有關呢?伊豆豆說,你不來,我在機關里,就算是高品位了,你一來了,我就是沒品位了,你想,我能不研究、不改變?要是不研究不改變不進步,天下還不都是你的了。

萬麗只覺得伊豆豆直率得可以,卻也不能說她的話沒道理。萬麗忽然想起上大學時康季平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人因為對手的強大而強大,此時覺得伊豆豆的話,也就是這個道理。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剛進機關不久,就被好些人當作對手。當然,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意識,其實是與生俱來的,哪怕伊豆豆不說,萬麗也會感覺得到,哪怕現在暫時還感覺不到,早晚也會感覺到,現在卻早早地被伊豆豆點破了,萬麗覺得有點難堪。機關里的人際關係,應該是打太極拳,伊豆豆這樣的作派,倒像是西方人的決鬥,將白手套一扔,就公開地幹起來了。而余建芳,還是她的頂頭上司呢,就算是對手,也還不是一個級別上的對手,她大可不必如臨大敵。比起伊豆豆,余建芳的競爭是隱蔽的,但也只是她自以為隱蔽而已。

她們登上了山頂,山頂上有照相的,她們合拍了一張照片,拍照的人問她們要不要寫上「某某山留影」,伊豆豆說,寫無限風光在險峰。萬麗說,這是毛主席給江青提的。伊豆豆說,毛主席是怎麼認得江青的?毛主席在台上講課,江青坐在第一排,一邊記筆記,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崇拜地看著毛主席。萬麗笑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還怎麼記筆記啊?伊豆豆說,這就是本事嘛。

機關里每個辦公室的熱水,都是辦公室的同志自己到供水間去打來的。機關是個大院,市委市政府很多單位都在這同一個大院里,但單位與單位之間來往並不多,有許多幹部,在大院里工作好多年,看到大院里走著其他部門的幹部,臉都熟的,也都點頭打招呼,但卻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別的情況就更不了解了。但是每天在供水間,倒是會有一些小小的交流,因為熱水是現燒起來的,一鍋用完了,等第二鍋的時候,就會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時候大家閑著沒事了,就交談起來。萬麗和其他部門的一些同志,也就是這樣慢慢認識起來

的。

因為萬麗是新來的,特別受到一些關注,何況打水的人群里,男同志比女同志多得多,機關大多數的部門,男同志是佔大半的,有的單位,女同志就是鳳毛麟角,聽說市委組織部,上上下下三四十人,總共只有兩位女同志,真是稀世之寶了。不像在婦聯,滿眼睛看到的,都是女性,所以機關里有嘴貧的男同志就說,要是把我調到婦聯去工作,我要幸福死了。但也有男同志是反過來說,唉呀,家裡一個女領導就受不了了,這麼多女同志領導我,還讓我活不活啊。人家說,那你去領導她們得了。他說,見過婦聯主任是男的嗎?

有一天等水的時間長了些,供水間又是熱氣蒸人,好不容易打到了水出來,萬麗眼前都有點迷茫了,剛出門的時候,就撞到一個人,萬麗一失手,水瓶打碎了,幸好沒有燙著,但萬麗被嚇著了,看著一地的碎片發愣,這個人卻一迭聲地說,不怪我,不怪我,是你自己撞上來的,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萬麗以為他至少會說一聲對不起,不料他卻忙不迭地要推卸自己的責任,萬麗心裡很來氣,說,我又沒有叫你賠,你急什麼?旁邊一個嘴貧的男同志說,孫國海,你不如晚一步,讓我來撞了多好,我想賠她熱水瓶都沒有這個機會。萬麗才知道這個人叫孫國海,看他穿著黃軍裝,估計是部隊回來的,但是這種怕事的樣子,又哪裡像個當兵的人?果然孫國海一聽那個男同志的話,又趕緊解釋說,不是我撞她的,是她撞我的。那個男同志說,我還蓄謀很久想撞她一下呢。孫國海說,我不是的,我不是的。萬麗一扭頭,再也沒看他一眼,走了。

以後早晨出來打水,萬麗發現孫國海老是躲著她,如果在路上,本來是一起往供水間去,孫國海就有意放慢腳步,往後蹭,避開與她正面接觸,如果是面對面地碰上了,孫國海便低頭看路,硬是不看她。起先幾次萬麗心裡也很不高興,不就是一個熱水瓶嘛,也不至於這樣吧。人倒是長得人高馬大,氣宇軒昂,偏是這麼的小心眼。但是後來萬麗發現他低著頭走過的時候臉紅得像猴子屁股,萬麗心裡一下子就樂了,就有一種暖融融的東西在心裡瀰漫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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